不得不说,陆恒的判断几乎全对。
在十字路口时,他选择先去曹家集是有原因的。
水井坊是什么地方?百年来酿酒的中心,各地的行商极多,什么胡人到了那儿都不会引起怀疑。
所以找人没用,不如找马。
陆恒得了信息,便立刻赶奔水井坊。还没到街口,阵阵醉人的酒气便飘了过来。他下马,在马背拍了拍。那马识得回去的路,错开四蹄走了,陆恒一人进入坊间。
自白虎番占领四川以来,各行各业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影响。但唯独这贩酒的生意不仅没退步,反而更红火了。
汉人爱喝酒,番人可更爱喝。
但他们世居雪山苦寒之地,受自然条件的限制,只能以青稞酿酒。这种酒偶尔喝一喝独具风味,但时间长了便有些发酸,实在算不得佳酿。所以番人占了锦官城后,一尝那以古井水酿的美酒后便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这可真是“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即使只为这酒,白虎番也绝不愿把锦官城还给大梁朝。
所以这水井坊里的热闹程度自是不言而喻,正是车马粼粼,人声鼎沸。陆恒穿街过巷,细细的把每家门口都转了一遍,但却没见到纸写的那些马匹——连一匹也没有。
陆恒明白,贼人是把马匹藏入院内了。他想了想,若是挨家挨户敲门,定会打草惊蛇。大白天的,如果跳到屋顶查看恐怕也会引起同样的麻烦。思来想去,忽见前方有座名曰“牛王庙”的寺院,寺中有座高塔耸立,心下立刻有了计较。
他来到庙中,方丈早被番人接管,一见陆恒胸前别着大慈寺的绶带,立即将他奉为宾。陆恒也不和那番僧多客套,直接说明来意,登塔去。
这座塔高逾数丈,和一座瞭望台相似,整个坊间的情景尽收眼底。陆恒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望过去,忽然在三条街外靠东边的大院儿处停下目光。
院子大门紧锁,里面赫然有十来匹马,三个人在院里闲晃,还有一个在女墙坐着,眼望长街,似乎在盯梢。
正巧住持在陆恒身旁,他便问道:“和尚,那个院子是干嘛的,你可知道吗?”
住持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道:“大人,那个院子过去也是家酒厂。只因主人不肯为咱们白虎番酿酒,便被判了杀头。从此后这院子便一直闲下来了,直到最近才租给别人。”
陆恒问道:“现在院子的所有者是谁?”
“应该是咱们白虎番的官府。”
陆恒点点头,对住持道:“今天的事情务必不许泄露,否则唯你是问!”住持哪敢得罪他,忙不迭的答应。
陆恒出了庙门,先到一家酒铺租了辆板车,买了四大瓮酒,又将锦袍换成粗麻衣服。这下乍一看去就是个送酒伙计。
他对自己的新造型很满意,边吆喝着便来到大院门前。
他敲了敲门道:“王员外,在吗?”
陆恒十分清楚,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跑。他们就像剧毒的蝎子,只要走了一个,便会给锦官城留下深深的刺痛。这座城已经历太多变故。无论番人还是汉人,大家都应该好好过个年,不该再遭受这样的事情了。
所以陆恒要只身混进去,并且确保他们不会逃跑。
只听一个又愣又硬的声音喝道:“搞错了,不是我们这儿!”
陆恒假意道:“胡说,地址写的明明白白,钱都付了怎会是假的?我们封记酒庄最讲信誉,你们若不收下我们便换个人来送,直到你们签收为止。”
院里沉默一阵,另一个声音道:“哦,对对!是我们记错了。你等等,我来开门。”
说话间脚步声响,大门被打开,眼前出现个高大凶悍的胡人。天气虽凉,他却只穿一件薄衫,露出毛茸茸的前胸。
陆恒故意道:“是王守德员外对吗?”
胡人点点头,说道:“嗯,搬进来吧。”
陆恒推车进入院里,只见三道虎视眈眈的目光。院里共有四人。
他又问道:“这位大爷,货放哪儿?”
胡人一指前面:“放进屋去。”
陆恒依言抬酒进屋,迅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左厢房五人,右厢房三人,加外面四个刚好十二人。
一十二人,一十二匹马。他们全在这儿了。
这时忽听背后的门咣当一声被关,又咔嚓一声轻响了锁。
陆恒道:“这怎么回事?”只见右厢房中三个汉子站出来,手中拿着绳子、匕首和毛巾等物。
而其余几人则动也不动的围着口锅喝汤。
陆恒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到底什么意思?”
三人并不答话,沉默着围了来。陆恒心想来得好,从酒瓮里蓦然拽出长剑。只见剑尖儿轻颤,画了个浅浅的弧形,那三人便喉咙中剑,软软的往下瘫倒。
陆恒伸手将他们轻轻扶住、放下,半点声息也没发出来。
这时左厢房里忽然传出一声不耐烦的叫喊:“干嘛呢?磨磨蹭蹭的!快点,快点!”
陆恒仗剑蹿进屋里,大叫道:“救命啊,我不想死!”
那几人不明所以,均是一愣。陆恒手起剑落,砍瓜切菜般又放倒三人。余下那两人猛然醒悟,大吼道:“乌达尔,你们快跑!快跑!”
但他甫一发声,陆恒便也叫道:“大爷饶命,饶命啊,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杀我!”声音高亢而响亮,盖住了让人逃跑的信号。
其实就算他不喊,外面也什么都听不出来。这屋子经过改造,隔音极佳,只能听见里头有人闷身闷气的嚷嚷,绝听不清内容的。
陆恒片刻之间便将一屋子人杀得干净。
他一抹脸血迹,拍了拍门板站到门边。
只听得锁头咔嗒一声响,外面那胡人皱眉道:“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话音未落,忽然见屋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禁大为惊骇。
他刚要开口,却只觉得脖子一凉,便再也吸不半口气来。
李残又一剑刺入他心脏,那胡人便死得透透的。陆恒却不放手,而是扶着他的尸体一步步向前走。在别人眼中,仿佛那胡人在倒退一般。
剩余三人忽然发现有些古怪,警惕的问道:“乌达尔,你怎么了?说话!”
但这乌达尔那还说得出来什么?陆恒扶着这人肉盾牌往前又走几步,那三人一见地的鲜血便全明白了,当即拔出兵刃。
此时已是图穷匕见,陆恒也再不隐藏,纵身跃到一人身旁挥剑便斩了他。
最后那两人心思极快,解开两匹骏马从院中飞驰而出,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逃去。陆恒提一口气,足尖点地。几个纵跃后,便如同飞鸟一般追一匹马。只见他轻舒猿臂,将那人从马一把拉下来。那贼人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剑穿胸。
可最后一人这时已骑着骏马跑远了。
即使是陆恒,也没办法在这种距离中追飞驰的骏马。只见那马转了个弯,消失在一片青瓦后面。
但陆恒依旧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他站定,闭眼,侧耳听了听。突然一张手将长剑掷了出去。这柄剑划出一道闪耀的银光,游龙相似,倏的穿透数重院墙继续向前飞去。
少倾,只听街对面的拐角处一片喧哗之声。陆恒信步走过去,只见长剑插在最后一人背,他已经倒在血泊里。陆恒慢悠悠拔起长剑甩了甩。一十二人全部毙命,这些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他掉头要走,却发现围观的人群中有个小小的身影。这个人怀中似乎还抱了条狗。
陆恒一惊,喊道:“离离,是你吗?”那小孩儿不答,抱着狗便跑。陆恒一纵身追去。奇怪的是他本应片刻便赶这孩子,可追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仍在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
别说是离离,天下除了陆恒自己,谁能做到这一点?
陆恒后脊梁发冷,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传说鬼是很快的,任何一个活人都没办法追鬼魂。难道……难道离离已经遇害了不成?越这样想,他脚便越是加速。过不多时已出了锦官城,来到一处荒郊野外。
前面的小孩儿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陆恒。
陆恒走去问道:“离离,是你吗?你怎么了?”
这时他忽然看到孩子怀里的那条狗。
那条狗可不是舔舔。
舔舔是条其貌不扬的小土狗,长相有点像个喜欢喝酒的老头,总是皱着眉毛。但这条狗明显好看得多,只是毛色与舔舔比较相近罢了。
这时孩子回过头来,却赫然是一张骇人的面庞。她双眼血红,脸色惨白中透着铁青,仿佛死人一般。看去起码有三四十岁了。
陆恒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诡异的一笑,消失不见。陆恒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向下塌陷。他一纵身高高跃起,但四面八方忽然冒出无数张金灿灿的网子向他罩来。
陆恒知道来者不善,在空中一拧腰,仿佛鹰隼般又躲过去。但这时,他的力也尽了。当他的脚尖再次踏地面的一刹那,四周轰然升起几块巨大的铁板,将他牢牢关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