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和尚阿吉冒冒失失的跑进方丈,道:“尊主,酉时到了,咱们该去佛像展了!”
泥菩萨并不怪他,平静的点点头走了出去。大殿挤了几百僧众,见了她都双手合十道:“祝殿下节日安康!”
泥菩萨略一还礼,朗声道:“佛像展开始!”
这一句话仿佛烟花的引信,点亮了整座锦官城。在大钟悠扬的敲响四十八下后,全城一片沸腾,一年一度的狂欢来了。
只见游行的队伍打着火把涌动起来,从高处望去,真像一条条长龙。花车大多是民间艺人自行制作的菩萨像,还有高跷、舞扇等活动,让人一时目不暇接。
五彩斑斓的光映在泥菩萨脸,竟是没有任何表情。这时一名亲信跑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禀摄政王,还是没找到陆尊主……”
泥菩萨点点头:“好,知道了。不用找了。”
此刻陆恒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他买了包鱼糕,边品尝边随着人流往前走。这几天他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思路已经清晰多了。
其实所谓“胡人要在礼佛节纵火行凶”只是个引子,这颗雷被引爆以后要炸谁呢?
答案不言自明,当然只有泥菩萨。所以谁和泥菩萨有仇谁便有动机。当然,以她的政敌嫌疑为最大。
可放眼望去,满朝尽是泥菩萨的敌人,到底是谁要起事还真说不准。不过陆恒深信一个原则,这些人都懂得“有的放矢”的道理,最后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把这黑锅扣到泥菩萨身。
所以他真正要防范的非是别的,而是不能让贼人混进泥菩萨的亲信——白衣僧兵中。
但眼下还不急,最大的变数还在于那个“魂师”。
此人懂得法术,是个厉害角色,如果不除掉很难保证今晚锦官城的安全。所以陆恒看似闲逛,实则也是在寻找目标。
今晚不知为什么,陆恒总是感觉饿。一块鱼糕下肚了,却连办点饱腹感都没带来,反而令人更加空虚。他便走到街边,挨个摊子望过去。
忽然,前方十来步的地方传来一阵浓香,他不知不觉把脚步移过去。到了一看,原来是卖三合泥的。
所谓“三合泥”,乃是以糯米粉、芝麻、花生佐以红糖炒制的小吃。只因看去黑乎乎的因此得了这个名称。
但别看貌不惊人,这东西是真香。一般人家做它,都要加放猪油。在这样一个漫天飘雪的夜里,谁能抵抗一碗热腾腾、油汪汪、香喷喷的美食带来的诱惑?
反正陆恒是不能。
他对老板道:“这怎么卖的?”
老板一抬眼,笑道:“这位官人,节日安康!三合泥一文钱一碗。”
“这么便宜?”
老板道:“咳,不瞒您说,在下也是信佛之人。今天出摊儿来不为赚钱。一来是方便过往的行人,二来嘛也带我女儿长长见识。哈哈,让您见笑了。”
陆恒一望他身旁果然蹲着个个五六岁的女孩,似乎对街的热闹不感兴趣,背着身子玩一个红皮球。
陆恒想起离离,不禁莞尔。拿了三文钱塞到老板手里:“给我来一碗,再请你们父女各吃一碗。”
老板连声道谢,当即先装了一份儿给陆恒。陆恒低头一尝,果然唇齿留香。
他赞叹道:“想不到这街市居然有如此美味……”他细细品了品,问道:“老板,你这里放了黄酒么?怎么还有股酒香味儿……”
话音未落,他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栽倒下去。
老板一把扶住他,假意道:“张公子,让你少喝点儿,醉了不是?”今日节庆,喝醉之人实属常见,因此街行人虽众,却是谁也没注意他们。
老板把陆恒拖到摊子后面,这时女孩儿忽然回过头。
这哪里是孩子的脸?分明是张狰狞的鬼脸!
不知过了多久,陆恒终于醒了。他感到头痛欲裂,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答道:“戌时,离燃佛灯还早着呢。”
陆恒定睛一看,对面坐着个矮子。此人身高三尺左右,和个幼童差不多,但一张脸长得凶神恶煞,似乎还敷了白粉,看起来格外瘆人。
陆恒手脚动了动,只听哗啦作响。果不其然是被铐住了。
他打量矮子一阵,忽然问道:“你就是魂师?”
矮子咯咯笑道:“想不到世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不错,我正是一名魂师,江湖人称‘小丧神’的便是。”
陆恒道:“这么说,卖小吃的老板是你同伙?我早该想到你们不止一人的!”
小丧神哈哈大笑:“你这蠢货,哪儿有什么同伙儿,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人而已。”
他洋洋得意的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大小的铜球,一端拴着细细的铁链,套在他手指。
“我的绝技唤作离魂术,只要别人看我这铜球一眼,就立刻会迷失心智,成为我绝对的仆人。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相信。”
他用挑衅的目光盯着陆恒“姓陆的,你真够厉害的,连杀我十二名保镖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可知道我雇他们花了多少钱?这些人是拂菻国顶尖的卫士,一人便是二十两金子!不过无所谓,只要今晚我能成事,别说金百两黄金,就是千金也唾手可得!”
陆恒问道:“你们今晚要干什么?主谋是谁?”
小丧神一笑:“怎么,现在还套我话吗?姓陆的,少来这套。你自己小命都不保了,还有闲心管旁人吗?”
陆恒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我要是能多关心关心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地步。”
他一边说话,双手却暗暗用劲。这世能拷住陆恒的锁链怕是不多,哪怕精钢铸造他也能活生生拗开。
但这副镣铐却颇为不同,他用力一拉之下,锁链竟略微延展开来,劲力收回时却又恢复原样。
小丧神冷仿佛看穿了他的动作,略带嘲讽的说道:“拽不开吗?告诉你吧,这锁链是天外陨铁做的,拷过不少大人物,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陆恒不打算再忙活了。
他安安稳稳的往椅子一靠,说道:“看来你确实下功夫了。别人要杀我只知道跟我硬碰硬,只有你动了脑子、用了心。你这样的人不成功,似乎真的有些说不过去。来,动手吧。反正早晚要做的。杀了我以后你还有时间去看佛像展。”
小丧神森然一笑:“没有什么展览了,只有一片火海。锦官城会像旧长安一样化作灰烬。以后它的样子只会出现在史书,今天是它最后的辉煌。”
陆恒叹道:“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好好的一座城,为什么要毁了它?”
“我也不懂你!”小丧神反唇相讥道“你拒绝了白虎番宗主之位,莫非是脑子有病不成?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惦记着这把椅子呢!”
“就为了一个宗主的位置,你们便可以不顾一切的杀人、屠城?”
“哼!”小丧神用鄙夷的眼神盯着他“别人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陆恒默然良久。
终于,他缓缓道:“谢谢你,直到刚才我才明白自己过去有多可恨。”
说罢他忽然微微一笑:“锦官城的确会毁灭。事实,这世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伟大的奇观,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灰飞烟灭。人们都喜欢说‘千秋万载’,但真到了那天,这一身仍是在劫难逃。”
小丧神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恒道:“我要说的是:虽然锦官城早晚会毁灭,但绝不会是今晚。因为今晚,锦官城有我在。”
小丧神愣了,好半天后又忽然大笑起来:“你这人怕不是没睡醒吧?还是……还是刚才迷药下得太多,把你的脑子烧糊涂了?你没看见自己的手脚都拷着呢吗?”
陆恒一笑:“我知道。你会帮我打开的。”
小丧神又大笑不止。他仿佛听了个绝妙的笑话,几乎直不起腰来。
“我说……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逗?”他擦了擦眼泪“我本想杀掉你,但你这么有趣,我都有些舍不得了。”
陆恒道:“你不是不想杀我,而是不敢。你从头到尾,一直不敢站在我身旁六尺的范围内。包括把我锁起来,也是那小摊子的老板做的,而不是你。”
小丧神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这人体质很特殊,世界绝大多数迷药对我都没用。你若想迷倒我,应该更加用心才是。”陆恒不慌不忙的答道。
小丧神瞥了一眼陆恒的手脚,确定锁链还好好的在面,心中顿时宽慰不少。
“姓陆的,我承认你很厉害。就冲你敢以身犯险这一点我也应该夸夸你。但你也过于狂妄了,你可知这副镣铐锁过谁?告诉你,著名的西域魔王,‘穿刺公’采佩什也挣脱不开它。所以你想要逃走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陆恒道:“我说过,我并不想逃。你会帮我打开它的。”
小丧神目露凶光:“刚才我还觉得你很有趣,但现在却觉得你有些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