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忠紧紧盯着魏福,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这个人没带兵刃,看去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自己和李晗月足以制服他。
但他身却散发着一股黑暗而癫狂的气质,让人不寒而栗。
戴文忠沉声道:“你别忘了,这里虽然人很少,但毕竟是大内。若是我们呼救引来侍卫,只怕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魏福耸着肩膀,歪头道:“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喊?”
“这……”
魏福吃吃的笑道:“因为你不敢。侍卫若是真来了,只怕你们的麻烦要比我大得多!我想想:成年未净身的男子私入大内是什么罪过呢?”
李晗月把脸一沉:“别忘了我是公主,我可以帮他脱罪,至于你么……”
魏福又笑道:“好,那你该如何解释怀中的金丹?”
这句话却是切中了二人最忌惮的事。
金丹的信息若是泄露出去,一切努力可就前功尽弃。李晗月皱眉:“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明抢喽?”
她一边问一边暗暗捏紧拳头,双脚按丁字步站好。
这是进攻的姿势。
说起来,李晗月的武功并不弱。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大票武师每天教她基本功,给她喂招。长大以后又有顾风、顾云、顾山、顾水四大高手轮番阵指导。按这种练法,哪怕是个平庸之才也会成为半个高手。
况且李晗月并不笨。
按她的身手对付魏福绰绰有余,即使再来几个人也会被她这一双拳头打翻在地。
但魏福似乎根本不害怕的样子,只见他悠哉的迈开步子,三五步走到贴满符咒的井台旁,一屁股坐了去。
戴文忠和李晗月相顾失色。
他们都知道井底下有什么东西。一个女鬼已经如此厉害,那井下是几十个不见天日的冤魂,怨气之重恐怕难以想象。
更可怕的是,其中还有十一个婴儿。
传说天地间有六道,一个灵魂不知积善几世才能有幸投入人道中。但婴儿还未享受世间种种喜悦便死去,怨念自然最重,有多少修为高深的出家人谈起“婴灵”二字都会勃然变色。
李晗月的脸顿时吓得惨白,她强压恐惧,道:“魏福,你别乱来。若是打开这口井咱们谁也活不成!”
魏福翘起二郎腿道:“好,我就听你的。你若愿意把金丹交给我,我便不动它。我以我主人的名字在此盟誓,决不食言。”
李晗月怒道:“白日做梦,就凭你也配打金丹的主意?”
魏福冷笑道:“那便说不得了!”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插进锁眼。
沉重的铁链落地,重重砸在二人心里,让他们不由自主浑身一震。
魏福一把抓住井口的符咒,嘶啦一声撕开个口子。只见一股妖气冲天而起,浓稠的紫雾在淑宁宫里降临。
井中传来嗬嗬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只有魏福拍着手笑道:“有趣有趣,不知道这次有什么新奇的家伙!”
这时一只冰冷的爪子忽然扼住他的喉咙。戴、李二人见魏福行事诡秘,以为他必然会些法术之类,但万没想到此人如此不济,一下便被怪物制住了。
只听魏福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雾中的妖怪并没说话,但手的力气确实松了一些。
魏福趁机大叫道:“不是我害你们的,凶手是贵妃!
她见不得别的女人和她争宠,便将你和那些孩子通通杀掉了!
而且这些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还有下毒手的侍卫、见死不救的太监、宫女……
这么说吧,这皇宫里每一个人都有罪!”
恶鬼在井下困了百年,浑不知已然改朝换代,听他说话心中怨毒已极,发出凄厉的尖啸。
那一双利爪也松开了。
魏福顺势指着李晗月道:“那女人是当今天子的亲妹,也是死有余辜。你可以先宰了她祭天,再把皇宫搅个天翻地覆!”
李晗月大声道:“喂,你别受他的蛊惑,现在已经不是……”
话未说完,她只感到两道冰冷恶毒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刹那间呼吸居然为之一窒。那鬼怪无声无息的钻出井口向李晗月游来,经过的地方瞬间生出一层寒霜。
它在十步远的距离停下,李晗月这才看清它的模样。
原来那几十条怨灵在井中相互撕咬、搏杀,最后相互融合,成为一条硕大无比的妖魔,其法之强已属骇人听闻之列。
它像一条长蛇般蜿蜒,身生着一个又一个悲伤的人面,或嚎哭不止,或惊惧不已。
头部是个似笑非笑的婴孩,嘴中尖齿獠牙,吞吐着紫红色的信子。
它一双臂膀强而有力,有如树干粗细,钢钩似的十指扣在地,似乎随时准备撕开别人的喉咙。
李晗月不禁心惊胆战,惊呼道:“你……你别过来!”
但怪物岂会听她的?只见那婴儿一笑,却发出呀呀的哭声,挥爪向李晗月袭来。
晗月被吓坏了,竟忘了躲避。这时背后的戴文忠猛地将她推到一旁,才堪堪避开。
怪物瞧了瞧戴文忠,又望望晗月,一俯身朝晗月游来。它被魏福蛊惑,已将李晗月当作最先攻击的目标。
戴文忠见势不好,立即盘膝而坐,再次诵起经文,乃是一部《佛说长寿灭罪经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此经有令十五鬼王让路、使孩童的灵魂往生极乐之妙用。怪物仿佛被火烧一般嘶嘶怪叫,身体不住的痉挛、扭曲,掉头又向戴文忠游去。
但离他越近,经文的影响便越强。
怪物最终无法忍受诵经带来的痛苦,团了团身子缩到后面。
戴文忠大喜,只要再将这个怪物驱走,他们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一旁的魏福却恼怒已极,跳着脚骂道:“佛经佛经,又是佛经!我……我打死你个书呆子!”
他虽说的厉害,但毕竟摄于李晗月的拳脚,不敢向前。只得捡起地的石子朝戴文忠掷去。
几颗石子自然是无法打断戴文忠,但那怪物见了此景,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尖啸一声游到宫室前,翻起铁杵似的尾巴,猛然击打在房檐。
只听轰隆一声响,宫室好似泥塑纸糊一般坍塌,砖瓦落了满地。怪物用尾巴卷起其中一块最大的,朝戴文忠直直甩过去。
戴文忠正在一心诵经,忽听耳边恶风不善。睁眼时却见一块斗大的砖石已到眼前,再想躲避已然不及。
啪的一声响过后,戴文忠头被砸得万朵桃花开,栽倒在地。
怪物猛地扑过来,又用利爪在他胸前一戳,直现出五个血窟窿。可怜戴文忠便这么死透了。
魏福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弄死这个书呆子以后你便是无敌的,快去把那女人也宰了吧。”
李晗月此刻并没有尖叫、恸哭,而是轻轻的颤声问道:“戴郎?”
可惜戴文忠绝不会再回答她了。
怪物游到李晗月身边,婴儿的脸悲痛不已,却发出咯咯的笑声。而魏福好似一只贪婪的鬣狗,等待着李晗月的死去。
只见李晗月迈开步,走到戴文忠身边,轻轻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膝盖,柔声说道:“戴郎啊戴郎,我从小便是个假小子的性格,本不喜欢你这种文绉绉的书生。
我爱的是顶天立地,万夫莫敌的大英雄……
不错,那人便是陆恒,你没见过他。我喜欢他的勇武,和那无畏无惧的姿态。
而相反的,我刚听说你的那些轶事之时,觉得你蠢得可笑,整天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活脱脱一副书呆子模样。
但后来听说你在朝堂为了些老百姓与我父皇廷争面折,几乎丢了脑袋,我才对你这呆子生出几分敬意来。
再后来我游历四方,见识到民间疾苦,方知你每天坚持的是什么。
说来说去,无非还是那句话‘让世界不那么冷’吧。”
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只锦盒,继续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寻找那颗金丹只是为了我父皇。
其实它本应属于陆恒,或是那个叫李残的独臂刀客的。
就像我说的,他们是执笔之人,理当得到最珍贵的宝物。
但我不信命,为什么我的命运偏要被别人左右?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主宰自己的命运。于是我做下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不顾背叛朋友、不惜辜负伴随我几十年的老家人,我盗得了这枚金丹。
这件事像块石头压在我心头,让我喘不过气。从那天开始,我便再没安宁过。”
说到这儿,她脸忽然泛起浅浅的微笑,摸了摸戴文忠带血的面庞。
“但直到今天,直到方才,我才明白自己为何要盗这金丹。
我本想着自己会像卞和一般,将这稀世珍宝献给一位有道明君。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不是卞和,只是个女人。我要把这金丹送给我未来的夫君。醒来以后,你骂我糊涂也好,愚蠢也罢,我都认。
不过一切都要等到你醒来以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