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猛听了这句话后,眼中顿时露出深深的失望,像是已经意识到了最坏的结果,但内心深处仿佛仍希望自己之所想只是在妄自猜测作不得数,于是他立即蹲下身来,伸手抓扯住赫伦的肩膀,焦急地摇晃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给我说清楚!”
“……是玥儿…玥儿…没了……我在元氏没有保住她…她因为破伤风伤重病亡了…对——不——起——我当初承诺过:定会拼尽全力救活她……但我……还是没能做到…我——我——甚至……连她最后看日出的遗愿……都没有达成…让她抱憾而逝…我着实对你不住呀,杨猛,你要打要杀,我都受着,没有怨言——”愧疚至死的赫伦抽噎地说到这里一时喉头哽住了,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惊闻幼妹病亡的杨猛开始身形止不住地摇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顷刻充塞了黯然之情,甚么国仇家恨英雄驰骋,一时愣怔俱忘。胸口一痛,便如血液流到心房时被堵住了一般,竟而无法举步,停了片刻,呼吸几次,方才俯身将他拉拽了起来,嘶哑着嗓子道:“你…起…起来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完两眼已是湿红一片、热泪盈眶……
他握住赫伦滚烫的手不住落泪,身旁有一个赫伦不识的男人正苦苦劝道,“上位啊,您得振作啊。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节哀顺变啊!现在将有大事临头,若是您乱了方寸,没有人能撑住场面啊,到时只怕整个队伍都会不稳啊!”
闻言,杨猛猛地转身扭头,两只豹眼死死盯住那个多嘴之人,横眉冷对一声不吭。那副生人莫近的严肃表情立刻让那多嘴之人瑟瑟闭口退下,过了好久收拾罢心情的杨猛才转而对赫伦低语:“…我得去见见玥儿。她现在在哪……”
“……抱…抱歉……她没在这里……我擅自把她葬在了元氏郊外,因她临死之前,说想…看日出……所以,我没有带走她……再加上当时时间也不允许,我就将她埋在了向阳的山岗……”赫伦心下忐忑地看向杨猛。
杨猛一听,立刻暴走地扯拽着赫伦的衣领生生将他抵在自己眼下身前,暴跳如雷喷着吐沫芯子,道:“…什么…你——你竟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你为什么没有带上她,我留给你那么多人你是干什么吃的?!!你不知道她小时候一向最怕黑的嘛?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最怕一个人过夜嘛?你——你个王八蛋,怎么能把我那可怜的玥儿一个人丢在荒山野岭——你这个混蛋!!你——我——哇——”还没说完话,杨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向后一仰,便要晕倒过去……
这边的众人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脸上都露出骇然的神情,而赫伦虽被惊慌悲痛交加侵袭,心中仍然不乱将他抱住后,缓缓放平躺下,狠掐他的人中,不久杨猛便缓缓醒转过来……下一刻,复又清醒来的他旋即握紧了拳头,嘶声问道:“……为什么老天要这样狠心的对待我!为什么梦里是这样,醒来还是这样。还是说:现在我还是在做梦?对不对?中正!”
赫伦担心他思绪被怒火引偏乱了心智,不接他这话头,道:“杨相公,你……你可一定要挺住!你不是一个人,如今大家可都依靠着你呢!都离不开你!你一定要没事啊!”然后,赫伦命人扶了杨猛下城休息,担架上的杨猛忽然抬了抬手,赫伦赶紧也伸手让他攥住,担架因此而停下。
杨猛拉着赫伦手,喉咙里呃了一声,幽幽问道:“……中正,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上天要如此惩罚于我?!!!”
赫伦讷讷不能答,愕然道:“没,没有,不会如此的——杨相公你侠肝义胆、护佑乡里,德、功均有不朽之处。”
杨猛喟然而叹,“若是如此,那就是这老天爷他瞎了眼睛啊!呵呵——哈哈哈哈——贼老天你瞎眼啊!!!我妹妹那么温文良淑,那么娇俏可爱,你竟夺她性命啊!!老天你还我妹妹啊!把她还给我!!啊啊啊——玥儿,大兄我算特么什么狗屁英雄,我连你个妹子都护不住呀!我这般活着还有何意味呀?!!啊——我可怜的妹妹啊!!兄愧对于你呀!是大兄我害了你呀!!”说到伤心处,他猛地抽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一下重似一下……
赫伦赶忙抱着他的手不动,违心地安慰道:“杨相公,你不要如此自责!这种事怎能揽在自己身上,看到你如此伤心,天上的玥儿也不会好受的。”
杨猛被赫伦箍束着哭嚎了一阵,方才平静道:“…咳咳…中正,你说,如果能再来一次,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同。我要是知道会是这样,我宁可打断玥儿的腿,也绝不会让她跟着我一起去那该死坞堡,如果是那样,是不是……也许……那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她也就不会遇到那个鞑崽子,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然后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就可以比现在更加完满、团圆……”说到最后他的话声越发微弱,及至不可听闻。
一直强忍的赫伦哽哽不能言语,眼帘下垂、流泪不言。
杨猛呆了呆,突地明白的他表情又迅速黯然起来,仿佛一股浓重的疲惫感笼罩在了他身上,他甩开了赫伦的手掌,望了一眼西边挽不回来的夕阳,然后朝正在担负起他身躯的两人勉强挥了挥手,二人得到指示,立刻担负起他绕过赫伦步下来了庄墙。
……
……
转天,两支队伍融为了一体,队伍中人已经热火朝天的忙开,继续动员妇女清扫搬运庄子;步卒收罗任何有用的东西;骑士策马出去打探敌情;陈云维细致统计物资;还有一些孩童在追逐笑闹;大家各司其职,都是热火朝天的忙活了开来,人来人往,没有人歇停……
屡经战火的大地,自此才恢复了正常人烟该有的景象。
身体强壮的杨猛睡眠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他便下地了。因为只要一空下来他满脑子就是妹妹的影子,所以他想让自己立刻忙起来做些事,于是便去巡视属下的部署。
而亲眼看到杨猛健康如初,这让担忧的众人都放下去不少心。但杨猛的神色之间犹带着悲恸愁苦之意,所以赫伦没有去打扰他,但他感觉到他与杨猛之间好像在一夜之间似乎存在了某种不能言说的透明隔阂,这让他和杨猛隐隐然不再能交心相待。
巡视的中间,杨猛领着部属上了庄墙,向西方极目远眺了一阵:寒风阵阵啸过,四野安静,外面毫无人影。觉得还是要到庄外走走,看看四周。他下了门楼骑上马匹,这匹火红色的战马从鞑虏处缴获后,杨猛便天天骑着运动,还经过几次激烈的战斗,就算每日干草豆料的喂养,也显得瘦弱了一些。
不过昨晚它在专门的马厩中呆了一晚,担忧杨猛的安危、难受杨玥病亡而睡不住的杨大地侍候了它大半夜,喂食它了一夜的燕麦,使得它今日精神了许多。
杨猛骑上战马,杨大地背着腰刀弓箭盾牌,张琛也配刀背弓,然后施龙等人或扛着鸟铳火铳,或背着皮盾,众人跟着杨猛,顺着吊桥一起出了庄门,前往废弃的山寨,那里有一片新开垦出来的农田(那片土地主要集中在东南的山脚处,仍有残留的庄稼苗还存活)。
起行前,策马的赫伦想加入进杨猛他们一行,却被犹自记恨他的杨大地死活拦住不让,中间的过程里,杨猛也始终未作表示,只是犹自与张琛等人交谈,显然做样在故意冷落赫伦,而张琛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佯装不见不理。
最后,被撂下的赫伦只得僵立着,远望杨猛等人远去的骑影,然后任由另外一个不相识的壮士牵走了自己的马匹。原来赫伦的马匹被杨猛要求上缴交给那些更有用的战士对外作战,以后他作为后勤人员,将无马匹可以骑乘出行……
之后的日子里,杨猛他在团队里,也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回避着赫伦,也许只要一看到他,杨猛就会想起自己的爱妹杨玥的不幸,心痛之余不免转而对赫伦产生了莫名的怨怒。
面对杨玥家人亲朋的怨恨目光,被剥夺了职务现在医务处帮忙的赫伦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承受这种的无端仇视。他希冀杨猛他们能早日跨过心里这道坎,重新振作起来。然而,赫伦的想法终归只是一向情愿,遂不知杨猛他们自此以后将与他越发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