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076章 造反峰会(1 / 1)北约安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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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打起了帘子,张献忠同徐以显把李自成让进屋里,敖氏已经躲里间去了,张献忠又将她唤了出来,并介绍李自成认识,“自成,来认识认识,这是额婆姨、你小八嫂子。怎么样?模样还俊俏吧?”

其实论年龄岁数,李自成大概要比张献忠小上那么十几天,而按照华夏传统,作为兄弟是不能在兄长的嫂子面前开半句玩笑的,朋友间亦是如此,更何况李自成本身就比较严肃、不苟言笑,此时面对比自己还要小上至少十四五岁的敖氏,心里那句“嫂子”真是…真是…有口难开啊。

当场李自成窘得嗓子有些发干,吱吱咕咕怎么都叫不出口……幸好那边,敖氏匆匆向他福了一福,便羞得满面通红,转身逃进绣房里去了。一旁的张献忠倒看得直乐,拈着长胡须,没心没肺不说还哈哈大笑。

笑罢,张献忠一边拽胳膊、一边勾脖子的就将李自成往楼上领,并转头对徐以显说:“老徐,要不,你也上楼一起谈谈?!”

准备安排人手、策划行刺的徐以显哪有什么空,连忙赔不是道:“大帅,我这还有点俗务急着处理,就不奉陪闯王和您啦。”

张献忠也不多做勉强,“行,你是大忙人儿,随你便罢。”

李自成对徐以显拱拱手,跟随着张献忠上了楼。

一到楼上,李自成便看见四周墙壁放着许多书架子,他用眼睛扫着书架子,上边竟摆满了书籍,简直目瞪口呆——你个反贼不修兵练武倒候看起四书五经来了。继而诧异发问:“敬轩,这是个藏书楼?”

“不——不是。这些书都是方岳贡家的,前一阵子官兵糟蹋,咱的弟兄也糟蹋,有的烤火啦,有的垫马棚啦。后来方岳宗请我帮忙,下令不准再糟蹋这些书,把已经散失的也收集起来,搬到这座楼上藏起来。这楼同咱们吃酒的花厅都不是方家的,同方家是紧邻,额就把两家宅子打通,还开了一道月门。你看,你在这里住,不会有人打扰吧?”

“这地方确实清静。”李自成站在窗外开了个小缝看了看外面,点点头道。

“只要你不嫌招待不周,就在这多住些日子吧,决不会有任何风吹草动。”

李自成笑着说:“嫂……嫂子她住在下边,闲杂人自然不敢进来。”

他们在靠近火盆的八仙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一个霁红官窑梅瓶,新插了两枝红白二色的腊梅。侍女春雪上来替他们倒了两杯茶。张献忠一挥手,让她赶快下楼了。张献忠是一个不喜欢安静的人,更不喜欢稳重地坐下谈话。他站起来走到李自成的身边,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嘻嘻笑道:

“哎,自成,要不你就跟跟着咱老张降了朝廷吧,何必天天亡命奔波?”

李自成转过头来,看着张献忠。见他狡猾的笑容,实猜不透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管张献忠的话是真是假,犹自身子往椅背上猛地一靠,头一仰,倔犟道:“啊——不行,额决不投降!”

“好家伙,都已经‘赔了老婆又折兵’了,还不服输?”两个人都是陕西人,老家话说的倍感亲切。

“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败,也就不会有胜。自古起义兴兵,哪有一帆风顺、一朝功成的?”

张献忠又坐下叹道:“哎——老弟,不是张哥说你,你难道打算丢掉几回老婆孩子嘛?额看罢,还是受招安吧。”

李自成笑笑,挥手道:“要是只打算一家团聚混过日子,死在老婆床头,咱当初就不造反啦。”

“你真不打算洗手?!”

“额既然反了,不反到他北京城永不罢休。”

张献忠眼睛一亮,鼓瞪着目光在李自成的脸上逡巡了一阵,继而哈哈大笑再次站了起来,继而在李自成的肩膀上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声说:“好!自成老弟,额果然没看错你!额就知道你这犟种一定不服输,一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嘿嘿……额喜欢……”说完一挑大拇指,随即又转身坐回原位,“……老弟,咱们哥俩也不玩什么弯弯绕了,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你这以后打算怎么办?”

“老哥,额来这,就是想听听你的主见。”

“噢,听额的?!”张献忠狡猾地挤挤眼睛,混赖地打个饱嗝后,伸直双脚蹬在桌撑上,拿自己鞋底侧面冲着客人,脸上却心安理得道:“哎呀,咱老张已受了招安的,咋个也是朝廷的人啦。既已分了镳,你咋好听额的主见?”

“敬轩老哥,咱们说正经话,别开玩笑啦。额这次来看你,就是要跟你谈谈咱们今后应该怎么办。”李自成凑近到张献忠身前,把“咱们”二字说得很重、很慢。说话停顿了片刻,却见张献忠一直眯着眼含笑地盯着他瞧,也不作声,只得接着说,“从前,官军的力量可比如今大,可因为当初咱们十三家拧成一股绳,齐心作战,愣是把官兵杀得顾东不能顾西。这两年,咱们十三家分成几股,你,曹操,额,老回回,还有革里眼他们,各打各的,没有好生配合,互相策应,以至于都吃了官兵的亏。敬轩老哥,如今满鞑子深入畿辅,洪承畴和孙传庭都去勤王、入卫京师了。内地官军空虚,正是咱们大干一番的好时机。额不能一直躲在商洛山中,你也不会安心在这武当山下当神仙罢?!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张献忠呵呵道,“……想重整旗鼓,当然是极好的。你痛快点,可是要额帮你?”

“…张哥,额这回来谷城不求你帮忙,只是要跟你商议商议咱今后咋干。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额来找你,可不光为额李自成,那也是为了老哥你呀!”

张献忠憨憨一乐,“好家伙,还为额?!”

“是,也为你。你大概还记得,几年前咱们在城固左近抢渡汉水,左右没有船只,水流很急,还有风浪。骑兵过去后,步兵过不去。大家正没办法,还是你想出主意,叫步卒强壮的跟较弱的搭配,人牵人,手拉手,扯成长线,踏过汉水。转眼间,不但步兵都平安过来,连老弱伤病的弟兄也过来了。风浪大的地方,许多人手牵手站成人排,挡住浪头,让抬运伤病和辎重的弟兄们顺利过去。可见,力量散了就抵不住激流、挡不住风浪,只要咱力量合起来就啥子困难都不怕。”

“呵呵……老弟,你如今人马可都已经打光了呀?!你拿什么拼?”

“嘿嘿……那都是一时的事。时候一到,只要额重树起额的‘闯’字大旗,人马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哦——你有把握?”

“有!朱明已经失尽了人心,加上这灾荒连年,饿殍满地,只要咱们能杀大户,破官府,开仓放粮,还怕没有老百姓跟着咱们造反?”

“兄弟,你这真是要干到底呀?”张献忠不得不服地摇头感叹,大腿一拍猛地跳将起来,冲李自成伸出一个大拇指,“老张额是真服气了,哪怕全军覆没,还要卷土重来!自成,你果然是个豪遮人物,俺老张没看错你!真不愧“闯王”二字,够气魄,够豪爽!哈哈——不过,老弟,你也不要在额面前打肿脸装胖子,硬不要朋友帮助。说罢,你需要什么?可用额老张送一些人马给你么?需要多少?…嗯,说罢!”

“……老哥,你的意思是干了?!”一向冷静的李自成带着椅子腾然站起,此时也淡定不了了。

“干——干他妪的!”张献忠拈着大胡须哈哈一笑,重新坐回椅子里,“……不过,额想喘喘气,在谷城安安稳稳住下来,把兵练好,然后再跟兄弟你大干一场!”

李自成复又坐下,一脸诚恳道:“敬轩老哥,现在良机难得,自打天启七年咱们起义到现在已经十来年啦,弟兄们死了不知有多少,可到如今也没打出啥子名堂。咱弟兄俩最应该好生谈谈,额可知道你这情形怕是不能拖太久。眼下,你在整练人马,左良玉他们也在整练。你这把戏只能够骗骗熊文灿,决计骗不住老**左良玉和罗岱,骗不住众人的眼睛。目前正是最有利的局面……只要老哥你登高一呼……”

张献忠截断李自成的话,问:“自成,自成,你先听额说……凭良心,这几个月你们是不是常骂额老张脊梁骨软?说额张献忠是真降了?”

“不管别的人咋说你,张哥,你在额心中可从没变过。”

“嘿嘿……还是你厉害,有见识!”张献忠因为李自成没有误解他,快活地连连点头。随后,他叹口气说,“自成,你不明白,额这日子也不是好过的。熊文灿在广东招抚过刘香,在福建招抚过郑芝龙,都发了大财。吃惯了这号利,把额也当成刘香和郑芝龙宰了。嗨,他妈的,老瓜熊!”

“他们把你当摇钱树,聚宝盆了。”

“老弟呀,你不知道额这十个月的安稳日子是怎么换来的,没有一个文官武将,不问咱老张伸手讨贿赂的。他妈妈的,把老子几年的积蓄都快挤光了,还填不满他们的没底坑。就冲这一点说,他老朱家非亡不成,不亡才没有天理哩!别说额是假降,就是真降,这班大官小官儿们也会逼得咱老张重新造反不可。”

“所以……额劝你不要这样拖下去了……损失些金银珠宝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没了咱们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也给各地起事的好汉开了个不好的头。老哥,因咱俩是老朋友,在战场上共过患难,所以额才这么直言无忌。老哥,你可莫见怪啊!”李自成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在心中暗笑说:“你黄虎(张献忠外号)玩假降这一手,玩来玩去,现在可尝够了好滋味啦!”同时他觉得自己来得恰是时候,不怕张献忠不听从他的劝说。

“嗯自成,你说得对,不管真假,到底是咱老张先背了个投降的孬名儿。这几年因咱老张名声大了,众人的眼睛都望着咱呢!额现在这般,不仅是给咱名头抹黑啊,还得低三下四地应付那些王八蛋们!”

李自成接着恭维道:“老哥,现下你虽走了弯路,但好在不远,挽回还来得及。老哥,额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永远是额李自成的大哥!”

张献忠两臂担在扶手上,背靠官帽椅,点点头没再作声。

“曹操(罗汝才的诨号)那边怎么样?”李自成问。

“曹操?滑得流油,滑得像琉璃珠珠。他只花了不多钱,买通了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继政替他向熊文灿写了一封书子,又给熊文灿送点礼物,另外没花一个冤枉钱,就占据几县地盘安安稳稳地住下来啦。老熊反而将就他,生怕他三心二意不肯投降,又是派房县知县郝景春找他劝说,拉拉交情,又是向朝廷保他做游击将军,说他是诚意投降。妈的!有额在东边做屏风,替他遮风挡寒,他躲在大山里边倒安闲自在享起福来啦。”张献忠苦笑了一下,眼神和笑声里带着鄙视又流着亲切,分明很赞许曹操的智计谋划。

“那他打算以后咋办?”

“哼,还不是坐在山里边观望风色?熊文灿调他出来立功,他也不肯,说他不愿做官,也不要朝廷粮饷,只愿同他的部下散居山里做自耕自食的农民,同老百姓一起安居乐业过日子。你瞧瞧,多会说话,多会应付!可是,只要咱老张干起仗来,他也得跟着一起干,不怕他油光水滑的。”张献忠霸道得一挥手道。

“那老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起事?”

“等额准备好了以后就动手。”

“那大约啥个时候可以准备好?”李自成忍不住追问道。

张献忠默声不语,心里却嘿嘿冷笑,黄来儿(李自成小名)你现在是输光了,巴不得俺老张先干起来,闹得四处起火,八下冒烟,你个夯货好趁火打铁。嘿嘿,老子额偏不急!于是他装作不大在意的往官帽椅上一靠,“……哎——说不准啊,看看再说罢!”

李自成淡淡一笑,也不再问,反从桌边站起来,背着手走近一个书架,随便欣赏起那些带布套、带夹板的、排列整齐但顶上蒙着层灰尘的书籍,心中却想着如何趁今晚将张献忠在谷城起事的日期商定,免得夜长梦多。

张献忠跟在他背后忽然哈气道:“自成,你可真有胆气啊!”

李自成转过身,奇道:“什么有胆气?”

“额问问你:你部属打垮了以后怎么也不知躲起来,怎地反而跑谷城来见额?你就不怕额黑心把你卖了,做了?”

李自成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反笑道:“你是额张哥,额是你兄弟,额自问以前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有何不敢见你。再说,普天之下,额李自成看得起的英雄豪杰,除了首倡义举的王老爷子(王嘉胤)、已故的高闯王(高迎祥),就是你张敬轩。如果你非要杀额……那额也认了!”

“哦——你倒是了解额……”张献忠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李自成,道:“……可,自成啊!有朝一日,等打垮了明朝,咱俩终究是要一争江山的!难道这天还能有二日?”

李自成完全没料想到张献忠此时会突然讲出这个问题,不禁身上起了冷汗。但他鼻孔一抽,遂又强自镇定说:“眼下是大敌当前,须得同心协力才有办法。至于打垮了明朝以后的事,还远着哩,老哥你未免想得太早了吧。”

“太早?额看,这明朝也差不多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如今不过是勉强撑持,一旦要垮,很快的。到那时,难道咱老哥俩还能并排儿坐在金銮殿上?”

“敬轩,咱两个都是在刀枪林中过日子,每次作战都躬冒矢石,谁晓得何时阵亡?咱两个倘有一个不幸阵亡,这难题岂非不解自解了么?”李自成下意识里没再称呼张献忠“老哥”,而是视其为真正对手说道。

“那要咱俩都不阵亡呢?”充满恶趣味的张献忠依旧不依不饶。

“倘若托天之福,咱俩都不阵亡,那也好办。到那时,有一个人看见天命有定,自己争也无用,低首称臣便是。早弭兵祸,共建太平盛业,岂不甚好?”

“那要……都不肯低头呢?何况你额纵有人肯低头,手下将士们也不能依啊!到时那可咋整?”

“那……也好办,不过再留下些孤儿寡妇而已。”

“呵呵,那不还得杀个你死我活么?”

“到那时,如果没有别的和解办法,咱弟兄俩就堂堂正正排开牌面,战场上见个高低,总比目前大敌当前,自己家里互相残杀强得多!再说,不管你暗害额,或额暗害你,都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失天下义士之心,留千载不义之名。假若你战败前去见额,不唯额绝不会下此毒手,额手下人也不会想到这里,除非他疯了。倘有人对额出这号孬主意,额定会立刻砍他的脑袋。额李自成向来做事情光明磊落,最恨的就是当面做人,背后做鬼,阴一套,阳一套。额的手下决无人敢劝额做不光明磊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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