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左手习剑的人却用右手持剑,或许对于他们这样修为的人来说左右已无差别,但对格莫勒来说这比那代替剑的枝干更羞辱人。
“镜花水月。”
“什么?”
格莫勒隐隐听到了萧敬生开口,但他周围的剑势太盛让他没能听清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问此阵是何阵吗,此阵名为镜花水月。”
“一场空?”
格莫勒带着些许微嘲的语气说到。
巫族虽为异族,但他们也读大明的诗书,镜花水月是何意思他很清楚,他那一句反驳并非刻意,但萧敬生这阵法的名字他的确觉得有些可笑。
柔而无骨,软弱无力。
听上去便没有任何威势可言。
这不像是个君王用的阵法,更像是女子。
但他不知,这阵法确实是一女子所创。
可萧敬生怎么会和他解释,他抬手,千支锋利的枝干指向上方的格莫勒,格莫勒感受到针扎脸孔般的痛疼。
他微微抬手,下意识的遮住面庞,就像是遮蔽刺眼的太阳。
然而太阳不会动,可枝干会动。
于是格莫勒瞬间感到穿孔般的疼扎进肌肤,贴近骨头,他放下手,眼前便已是千军万马来相见。
格莫勒上衣瞬间炸裂,露出野兽般的躯体,他挥舞着双臂将枝干一片一片的捶落云端。
很疼,痛是不会错的,毕竟那是血肉之躯,但他没想到返祖后的肉身会感到这么的疼。
那还只是削尖了的枝干,若是利剑又当如何?
但好在萧敬生也没有那么多的剑。
所以他接着怒吼一声,带着腐蚀毒素的气从他的口中喷出,将剩余的枝干融化成了碎屑。
很惊人的一击,但还不够,他口中还有热气从嘴角溢出,像是吐息后的巨龙正在调息。
返祖可谓是他们这些巫族之人最强的手段之一,或许没有之一。
巫族的祖巫非人间界的修士可比拟,那是上天眷顾的神,他们天生便是主宰世间的存在,返祖便是朝着他们靠拢,哪怕只是靠近一步,也是一步登天乌鸦变凤。
格莫勒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他也非常自负,低头俯瞰眼神之中毫无苍生。
萧敬生孤零零的站在阵法上,与峰同在与峰同孤。
看上去萧条又可怜,尤其是以此刻格莫勒的视角看去,充满怜悯,但他不会。
他伤了萧敬生的右手,可现在他还没伤萧敬生的左手,他的左手完好无损,还放在左左腿旁微微抬起,手成握着的姿势仿佛手里还有剑。
格莫勒吐了口气,双臂发出暴躁的炒豆声,噼噼啪啪就像是骨头在体内锻造重塑。
他的指甲,那指甲法宝长的更长,加上他此刻的身形更显妖异,更妖异的还有他的那张脸。
他的返祖竟仍在继续。
萧敬生看在眼里,却只是挥了挥手。
很快,剑修的剑一向很快,但格莫勒看的很清楚萧敬生挥的是左手,而左手并没有剑。
'“···”
格莫勒本想开口,却感到脸上出现一股湿意,很暖但不是泪水,因为流泪不会感到疼。
数道裂口在脸上生出,细长的一条一条如老藤盘根错节,在那张略显狰狞的脸上更显可怖。
紧接着的是身躯,然后是四肢,密密麻麻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痛感一瞬间便达到了顶点,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甚至来不及嘶吼,只能激烈的抖动身躯,就像是被这夜风冻僵了一样。
他兽化的身躯开始退化,犬耳变回了正常大小,他的返祖现象被这么一剑毁之殆尽。
萧敬生右手背负在后,左手微微垂下,他抬头望着格莫勒。
变成一个血人的格莫勒此刻看上去萧条又可怜,尽管此刻萧敬生的视线是仰视看去但他眼中却充满怜悯。
是的他会。
“这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
···
格莫勒一把抹干净脸上的血水,然后手掌用了一甩,血滴嗖嗖暗器般飞去。
萧敬生左手快速在身前飞舞,血滴尽数被拿下。
掌心摊开,看着冒着紫色淡气的掌心,以及灼伤的伤口,他眉头一皱未曾料到格莫勒的血液之中都含有如此剧毒。
“可真够疼的。”
格莫勒舒了口气,气很长就像这寒夜。
他的双眼闭上,他体内的血液随着他的意念所流动,血很快止住,包括伤口处还残留的凌人剑气也被血液中的剧毒所腐化。
他左右摆了摆脑袋,远看上就像是耳朵进了水后想要将水倒出来。
萧敬生双眼微眯,看见数只黑色小店从格莫勒耳后的发丛中落下,然后朝着身躯爬去。
那是与蚕大小差不多的黑虫,那些黑虫身下有着许多细小如银针的腿,它们在格莫勒的身体上尤其是伤口处停留,然后身下的数只细足开始不停的刨动,那若隐若现的嘴不停长大然后闭上长大然后闭上。
萧敬生瞳仁一缩,那黑虫竟是在吃格莫勒身上伤口的碎肉。
而且黑虫在此过碎肉之后尾部会排泄出一滩紫色的液体,而液体会随着伤口流入体内,伤口很快便被紫色液体堵住,找不到碎肉吃的黑虫又接着找寻新的伤口,好在格莫勒身上的剑伤近乎山川相连黑虫暂且似乎不用担心吃不饱。
“好厉害,好可惜。”
萧敬生没有询问这黑虫之事,格莫勒也就难得解释,只是叹了口气而脸色却是好了许多。
而萧敬生知道这必定与他身体上的黑虫有关,可他就是不想问,也包括这句话。
厉害是自然厉害,这一剑阵生生将格莫勒的返祖逼停,且将返祖之身打回原样,更可以说是重创了格莫勒。
但可惜的一点便是没能杀死,因为萧敬生没有剑,他左手挥动的那一下很快,格莫勒没有反应过来,但他还是看到了那细长的树干在萧敬生挥完左手后生生化成碎屑的模样。
“身为剑修,你可觉得惋惜?”
发动这样的剑阵,挥出这样的一剑,可手中的却不是剑。
惋惜吗?
萧敬生看了眼左手掌心,毒素已被他用剑气剔除干净,但灼伤的伤口还没愈合。
他还能感受到掌心鲜血溢出的温暖。
既然活着何必惋惜?
他又不是再挥不出这样的一剑!
“你的左手还能坚持多久呢?区区树干如何能承受这样的一剑,你是把自己的左手用作剑柄了吧。”
格莫勒的声音略显低沉,就仿佛他仍在返祖的过程当中。
返祖给予了他难以想象的肉身以及法力,自然还有神识以及见识,此刻他的眸子中还残留着淡淡碎光还未淡灭,他能看出萧敬生的左手有多不好。
“没有剑的剑修终究不完整,不管你的剑术多么厉害。”
这是实话,所以萧敬生没有反驳的意思,可他脚下的大阵还在栩栩如生,这也是格莫勒没有再攻的原因。
他双眼变得犀利,仿佛在回复格莫勒的话,格莫勒也不示弱将眸子中残留的碎光点燃,似野火可燎原。
察觉到了格莫勒的不甘示弱,以及决不罢休的战意,萧敬生轻轻闭上眼,面部有些僵硬,仿佛再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
“既然如此···”
萧敬生话没说完,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要说的。
孤峰震动,满山石体出现的裂缝开始扩大,最后大到山体开始崩塌。
萧敬生眼中一抹惋惜一闪而过,孤峰之内隐有剑光闪烁,银光四射月光暗淡。
格莫勒第一次见此峰时便觉得此峰犹如一柄利剑倒插在此,他没想到这座孤山之内竟是真的藏着一把剑。
剑很薄,长约三尺,素白干净没有一丝修饰。
孤山终于与周围的山一样毁于一旦,只剩下原地的阵法,以及阵法上伫立的萧敬生。
“剑来。”
萧敬生说到,但奇怪的是这把剑并未听从萧敬生的命令,它剑身晃动好似小心不安,又似出了笼的鸟欢呼雀跃这天地的广阔。
格莫勒皱眉,不解这是何意,而萧敬生眼中却是慢慢流露出一抹柔情,他伸出手像是邀请,又像是少年去握住女子的手要共赴一生。
“‘思无’,过来。”
···
萧敬生的声音轻到连他自己可能都听不到,更别说格莫勒了,他就像是与剑心与心交流一般,朝着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
剑朝向萧敬生,剑尖轻斜,就像女子歪着脑袋打量那个叫出她闺名的男子。
萧敬生嘴角带笑,真情流露,或许此生都无人见过他这副样子。
格莫勒动了,抖掉一身黑虫,打断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温馨的时刻。
他手指上的法宝出现,一爪落下直奔那把剑而去。
他本是想出手拿下这剑,但没想到此举却惊动了这把剑,它嗖的一下跑向了萧敬生的方向,而萧敬生也动了朝着格莫勒而去。
脚下大阵随他而去,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镜花水月。”
···
没有返祖之身加持的格莫勒能顶得住萧敬生握剑之后挥出的‘镜花水月’剑阵吗?
格莫勒扪心自问,但却无从所知。
因为萧敬生没能挥出这一剑,尽管他动的时机很准,二人的距离很近。
但流血的只有一个人,既然不是他,那边只能是对方。
不是他出的手,尽管他的一招也已就绪,可下手另有其人。
双首人面,虎躯双尾,带着阴冷的疾风,仅仅是吹在身上便如万剑穿心。
巫族祖巫——天吴。
天吴族长迦尔索亲至。
萧敬生咳着血,用力挥剑,剑光化作一圈,如环朝外无限延伸。
这样的一剑已不再至强,一分为二斩向格莫勒与迦尔索更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逼退二人。
格莫勒被逼退了,迦尔索也是如此。
只是格莫勒这一次受的伤并不严重,而迦尔索更是早有准备。
真正伤了的还是萧敬生自己。
胸膛的洞还流着血,他用剑气封住了伤口,他望向迦尔索的方向没想到对方竟能隐匿的如此完美,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但迦尔索又何尝不是在小心试探,尤其是当萧敬生拿到那把剑后气息大变,他也绝不会轻易这么冒险一试。
但结果是对的,他赌对了,所以出手前的种种便已不再重要。
“你怎么会在这?”
格莫勒问到,尤其看到对方返祖的模样,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喜。
“在我看来,当即眼下楠香破,对我巫族好处更甚,而对于接下来攻打大唐也是百益而无一害。所以我便亲自来一趟。”
“是跟在我身后吧。”
格莫勒不屑的说道,而迦尔索只是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笑又看不出是讽刺。
而此刻夹杂在二人之中的萧敬生已经收回了目光,他的眼中此刻只有那手中的剑。
“既然如此,送他上路吧,楠香的君若是死了,对于我们接下来出兵攻打楠香绝无坏处。”
格莫勒皱眉,有心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开口,迦尔索态度很明确,虽然说的话还算客气,但着实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对他来说萧敬生只是一个对手,他又不需要为其求情。
只是那面有些可惜。
迦尔索摆出架势,但萧敬生迟迟没有反应,迦尔索又是一笑,眼神之中夹杂着残忍与快感。
“你的对手,是我。”
不知谁人开口,一个声音太过突兀的出现在迦尔索身后,迦尔索还未转头,便感受到死神的利刃直逼他的胸膛。
转过身去,一柄剑卷着残风破开月光直插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