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景达的逼迫,李璟默然半晌,终于对坐于边上只顾着盘玩小小紫砂壶的李景遂道:“三弟,朕知你不关心国事,但如今我大唐危在旦夕,你身为皇太弟,遇事总该要有担当,雨师胡闹,你也当睁眼瞎不成?”
李景遂收起紫砂壶,笑道:“论治国,臣弟不及皇兄万分之一,论治军,臣弟不及雨师万分之一,江北若是十万娇娃,望前方黑洞洞,臣弟绝对不二话,自请为先锋,提枪坐马,杀她个片甲不留,呻吟求饶。”
“你……”
李璟艰难起身,再看一眼缩在地上装死的李征古,心中终是不忍,对李景达道:“李征古心胸狭隘,但毕竟是朝廷重臣,怎可因一面之辞而定罪,纵然有罪,也要经有司明审才是,来人呐,除去李征古冠服,押入天牢,择日审判。”
“诺。”
“圣上,圣上饶命啊……”
李征古动如脱兔,三爬两滚的跪到李璟面前,换来的却是李璟暴怒一踢,再转身想求宋齐丘,却见宋冯等人莫不闭眼假寐。
李征古终于知道自己完了,一把瘫在地上。
李景达看了看李征古那狗熊一般的丑态,心中冷笑,知道这老货的狗命一时还取不了,便淡然道:“皇兄,某先下殿,好准备出征。”
君臣目送李景达高举着李征古出殿,冯延巳咬咬牙,出班奏道:“圣上,江北主帅既定,却不知何人为监军?”
“宋卿,你觉着何人可行?”
宋齐丘道:“陈觉可任。”
常梦锡忍不住又出班奏道:“圣上,朝野谁不知陈觉与李征古他们皆为一党,齐王方恶李征古,圣上却又使陈觉监军,如此安排实在不妥,请圣上另择他人。”
韩熙载也出班奏道:“启禀圣上,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何为!”
冯延巳冷笑道:“监军之职,历来有之,岂能因齐王身份特殊而罢之?圣上,臣认为陈觉公忠体国,实乃最佳监军人选。”
宋齐丘轻咳一声,众多大臣起身道:“臣等附议。”
……
……
长江千里,雪浪云涛无际。
**城头,秦越抱膝独坐,隔江远眺。
江那边,是江宁。
人可安宁?
甲寅放轻脚步,默默无声的走到他身边,
秦越探手,从甲寅怀里把小虎夔抱过来,这小家伙现在长大了许多,吃的又好,胖乎乎的,一身软毛油光水滑。
小虎夔扑到秦越怀里便把双脚搭在其右肩上,头歪枕着,十分惬意。
“要不,我们偷偷的跑过去看看?”
“作死啊,我要过江,还需要偷偷的,少来打岔。”
“……她比她俊。”
“那必须的。”
“但没她温柔。”
“滚。”
甲寅便不说话了,用手卷着小虎夔的尾巴,卷了松,松了卷,陪着秦越发呆。
看江水汹涌,心思却飘到了汴京城里头。
一骑急驰而来,得得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一看那骑士扬着红旗,知道有紧急军情,忙下了城,向李重进的临时帅府跑去,还没进门,便听到聚将鼓开始沉重的擂起。
当下唱名报入,不到一刻钟,各营主将皆已来齐。
李重进这才缓缓开口:“方才斥侯急报,南唐大军已在瓜洲渡上岸,最少有三万人马,甲胄鲜明,当是精锐禁军。”
曹彬问道:“领军主帅是谁?”
李重进道:“齐字王旗,应是齐王李景达无疑。诸位,都说说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敌军有三万精锐,我军才六千人马,兵力悬殊,此城又极不好守,末将建议赶紧撤离。”
“从瓜洲渡过来有近六十里路程,若是此时撤退,我部可从容而行……”
李重进挥手止住话头,道:“撤个屁,要是撤退,某召开军议作啥,议如何打。”
这一下子,就没人作声了,曹彬轻咳一声,道:“某听说这李景达乃南唐兵马副元帅,颇通军事,所率又是精锐,恐怕……”
“哼,年纪轻轻,也如此贪生怕死,国华,这打仗,一定要打过了才知道,否则都不用打了,两军一比数量就行了。
别被三万精锐吓破胆,我军连克两城,士气正虹,只要布署得当,泼天战功就在眼前,前阵子不是刚有南唐三千弱旅破吴越五万大军么,人家都有这豪情,亏你还是自负之人。”
曹彬一张脸瞬间变的紫红,火辣辣的蒸的眼都难睁。
秦越不忍看好友吃瘪,便开口道:“若我军不走,据城而守,那么敌军定然围城,然后打援,慢慢磨杀,如此,则正中敌人下怀。
离我们最近的韩令坤部正在合围滁州城,要是他那能抽出二千铁骑来,当可一战,可惜离着远一些,所以只能撤。
不过可以装作抢劫甚丰的样子,留一部诱敌,押车缓行,其它人马埋伏着,待来敌接近时,突然袭杀,或能奏功。”
李重进颌首道:“这一计也算不错,中规中矩,不过只要带过兵的,都能识破。”
秦越就没话讲了。
悍将慕容延钊道:“那就简单了,把这全城百姓都押走,让他们一路哭爹喊娘的叫着,然后城中放一把火烧个通透,看他们来不来追,要不来就是畏敌,要来,俺们把百姓在阵前一列,正好先挡一波弩矢,然后一气反杀。”
甲寅一听,脊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忙用肘示意秦越。
秦越道:“我军南下,志在开疆,而非一战之得失,若是扰民过甚的话,恐怕有违圣意。”
李重进眼里寒芒一闪,看了一眼秦越,缓缓点头。
……
瓜洲渡口。
李景达驻马高坡,面沉如水,看着一营营将士在排阵使的指挥下列队。
陈觉羽扇纶巾,策马过来,傲然道:“齐王殿下,敌军远在**,为何此时就要列阵,枉费时间。”
李景达按了按腰间长剑,冷声道:“辎重营尚在装备,此其一,其二,本帅行军自有法度,当时时保持接敌战备,而不是遇敌无措,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
“哈哈哈……”
陈觉扬声长笑,道:“前哨分明报知敌军只有区区六千人马,我军五倍于敌,直接压过去便是,何需如此繁累?”
“狮子搏兔,也用全力,监军只需做好监军之职便是,行军打仗么,某还不需要一介酸儒来指手划脚。”
陈觉羽扇轻摇,笑道:“是呀,原来殿下也知某乃监军,依某监军看来,殿下在这渡口磨蹭一个多时辰而半步不前,要么是畏敌怯战,要么是想拥兵自重。”
李景达铮然一声拨剑出鞘,怒道:“好胆……是想试试某这利剑不成。”
陈觉依然笑的云淡风清,羽扇轻招,一名剑侍捧剑上前,陈觉接过系着黄色剑穗的七宝长剑,特意在李景达眼前甩了个漂亮的穗花,这才笑道:“某知殿下剑利,但某的法剑更利。”
“圣上有旨,若是殿下有怯敌、畏战之举,某可立时接掌兵权,殿下不可玩火,眼下周兵尚在**劫掠,请殿下立时发兵,夺城杀敌。”
“你……”
李景达奋然一剑向不远处的大树掷去,再抬头,只觉天色昏暗,日头无光。
他忍不住纵声长笑,如困兽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