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
凤州城东三十里开外一个叫源坪坝的小地方,一道黑影如轻烟般的从林中出来,窜进村子中,于最里面的一间茅屋内停下,轻轻的敲了敲房门,却又不等屋里的人开门,自行把门推了开来。
坐于床上打坐的屋主人纹丝不动,自顾运功,直到黑衣人轻手轻脚的倒了两碗茶喝了,这才微启双眸,轻声发问:“什么样的变故?”
“永济永德等师兄四十七人入狱,今日启程,押送京师受审。”
“不错嘛,年纪轻轻的,倒是有担当,有魄力,小瞧他了,原以为他要等京师来人主持呢,好,很好。”
黑衣人一怔,疑惑的问道:“事发了,人财两空,为何很好?还请堂头解惑。”
床上的人双腿一伸,懒洋洋的下了床,又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踱到门口看看天色,见漫天星辰尚未退去,这才笑道:“永济等人不过是贪财之蠢猪,当初养成便是为了今日之牺牲。”
黑衣人更迷糊了,急切的道:“属下知道他们本是弃子,可还有那上万贯的钱财呐。”
“钱财身外物,事情比意料中的还要圆满一些,这就够了。”
“秦越那边怎么办,要不要让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屋主人从衣架上取下袍子,架于手臂上于屋外拍了拍灰尘,借着星光可以看分明,是件灰色的袍子,屋主人一边套衣上身,一边笑道:“他既已入吾彀中,为何还要多费周章,你该做的是求佛主保佑他诸事顺遂才是,走吧。”
“去哪?”
“去洛阳,为师兄打了这么久的掩护,总该问其拿些好处来才是。”
西京洛阳。
距汴梁不过两天路程,乃是京中权贵真正的后花园。
京师居,大不易,又出于政治考虑,朝中诸公大都在此另置别业以安顿家小族人。如宰相王溥、大将王彦超、韩令坤等人皆安族于此,他们的父亲更是与当朝天子郭荣的生身之父柴守礼交往密切,被洛阳人尊称为“十阿父”。
又因为这十阿父在,京中权贵想方设法天天啃咸菜省钱都要在这西京另置别业,宅子大小是其次,三不三的来洛阳小住才是硬道理。
这就出现了个很奇怪的现象,京师官员多如狗,洛阳官眷遍地走。
这些金紫贵人整日无所事事,不过饮酒喝茶,玩牌架鸟,又或者是修佛问禅。在他们的影响下,洛阳成了中原大地上最为安宁祥和的乐土。
向训在此也另有别业。
其出镇在外,为防是非,除尚在进学的二郎外,家小都在洛阳安居。
“夫人”
向妻刘氏正耐心的在后花园中修剪花枝,却有丫环来报,说韩家遣婆子来问讯,拟明日去宝应寺进香,不知夫人可得空。
刘氏道:“阿郎即将出征,正是要去祈福,可吾家一直都是在香山寺进香,宝应寺似乎有些远了”
丫环道:“奴婢也这么回话,可那婆子说,宝应寺如今有大德高僧主持,求签拜佛甚是灵验。”
刘氏沉吟一二,点头道:“韩将军与阿郎一同出征,他们是左右臂,我们更该姐妹情,那么明儿就一起去宝应寺吧,回头再去香山寺另添香油。”
“诺。”
江陵。
南平王高保融在全境百姓的讶然声中合族内迁,凄凄惨惨中,一长列游龙般的车队出了城,轰轰隆隆中,一长列铁龙般的甲士随后便开进了城。
江面上,更是楼橹密叠,旌旗招展,整整三百艘战舰正如山迫来。
向训立于那规模远高广于襄阳的巍峨城墙前,四顾之下,一时间踌躇满志。
这里将成为他人生中又一块跳板,整军三日后,便是兵发蜀中之时。
先锋使王审琦则有些心不在焉,他对慕容延钊抢去行营第三把交椅十分不爽,韩令坤的本事大伙有目共睹,他当行营都监老子服,你慕容延钊又算个啥,敢坐在那行营都虞候的位置上?
其实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心有郁结气,初战淮南时,他自忖功劳全军可排第三,可却连一个遥领节度使都没捞到。
也不是说没捞到,朝廷曾实授他河阳节度使,可那是义兄李继勋屁股没坐热的地方,李继勋因寿州城外的那一败,在这河阳的节帅府中还没待上两月便被朝廷秋后算帐,改封有名无实的右卫大将军。
可让他接任这又算是什么事?
王审琦觉着自己若是去接了印,以后都无脸再见义社兄弟了,左思右想后,却是三上折子辞谢,宁可当他的殿前都虞候、遥领睦州防御使,也不愿意义兄难堪。
在他看来,义兄是有资格也有能力当好河阳节度使的,一败而问责,朝廷何其苛也。
不过事后又后悔了,义兄之事,宋九重未曾帮着谏言一句,却安然享受着高官厚禄。忠武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的职衔差遣,使他一夜间成为十兄弟中最是位高权重的第一人。
那一天义社兄弟聚会,当李继勋再三谦让出首位时,王审琦肚子里百感交集。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男儿处世,权势第一。
故而此番征蜀,本没有他什么事,却是他自己再三请命,郭荣嘉其忠勇,亲授先锋使。
“仲宝,神思不属为哪般,可是想念新纳的美妾了?”
韩令坤又是不一般的神采飞扬,自从纳了那位江南尤物后,他的小日子算是越过越滋润了,就连穿着打扮也精细的不再似一位提刀上马的将军,而更象个儒生。
王审琦见问,笑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有艳福的么,老子喜欢女人不假,却宁可去摘野花,也不愿多纳妾。否则如张美一般,后院都去不成,三天两头不是顶着血痕脸上朝,便是印着红印子坐衙,还要不要脸皮了,唉,想想也是的,整整二十七个,他怎么整的过来呢。”
韩令坤哈哈大笑道:“艳羡张玄圭就早说嘛,怪不得你要争这先锋使,蜀中多美人,就看你抱得几人回了。”
王审琦笑笑,把头盔正了正,开始扬鞭催马。
这一回不敢再犯傻了,怎么着也个搏一个正儿八经的节帅来当当,哪怕是就藩横海军天天与契丹狗较劲也认,大丈夫嘛,就该剑印在手,千牙扈从。
说不喝酒就不喝。
坚决不喝,又能耐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