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带女人回府了。”
他还记得顾竹轩说这句话时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当时他正在书房,与几位同僚商议秋闱事项。几位同僚低头憋笑的情景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不用说他也知道,明天的长安又将掀起惊天波浪。
父子二人静静对立,空气格外安静,只剩下回廊风铃的叮当声。顾兰亭神色平静,好像可以这么站个三天三夜也可以不动声色。
“顾太师好。”李承欢反应过来,遥遥拱手见礼,“卑职巡城路过贵府,多有冒犯请多多海涵……告辞了!”
说完不待顾成章回话,转身便走。身后陡然响起低沉一声命令:“跪下。”
顾成章没有像上次那样怒不可遏,两个字低低地从牙缝里蹦出,带着暴风雨欲来的冷静。
李承欢停步转身,顾兰亭已经撩袍跪在了石阶下。
他道:“父亲,今夜李姑娘必须留在兰苑。”
李承欢眉头一跳,就见顾成章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甩手一掌扫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雁南惊叫:“顾伯父!!”
“啪!”清脆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承欢抢身向前,挡住了这一掌。
仿佛被一道闪电当空劈中,她眼前忽然冒出几颗金光闪闪的星星,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这一掌来得又快又狠,她又压根没想去躲,捂着脸脚步踉跄了一下,李雁南忙伸手去扶,叫道:“顾伯父!您不能……”
顾兰亭霍然起身,他没料到顾成章会出手,更没想到李承欢会突然来挡,眼底闪过惊讶、焦急、愧疚种种复杂情绪,长袖一甩,猛地将她护在身后:“爹,今夜她必须留在这里,外面情况很危险,她不能出去。”
顾成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压下去的怒气又窜上头顶:“危险?她身为绣衣司的官差,有什么危险需要你来护?!换句话说,如果这个危险连绣衣司都解决不了,你以为你又能做得了什么?现在长安都在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真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
他的声音又冷又厉:“顾兰亭!你记住,顾家不是以前的顾家了,你要比以前更谨言慎行!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
顾兰亭陡然抬头,顾成章要为顾家着想他能理解,可是看到身侧那人红肿的脸颊,他强压下情绪,寸步不让道:“她是我的朋友,父亲您不能这么说她。”
“逆子!!”一声暴喝,顾成章已是怒极,“你给我闭嘴!!”
李雁南忙道:“伯父消消气,我确实不三不四不是个东西,千错万错,今天都是我的错,是我把李姑娘带回……”
“你也闭嘴!”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顾成章斜睨着他手中那柄“纨绔子弟”的金折扇,冷笑道:“你不是我儿子,我自然是管不了你。你爱和谁胡闹是你的事!不管是醉仙楼还是绣衣司,要怎么抱谁大腿我都管不着!”
听到“醉仙楼”、“抱大腿”几个字,李承欢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顾成章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
事实上有之过无不及。
顾竹轩要告密,必然是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把醉仙楼那一幕说得是极为不堪入目。顾成章虽然严肃刻板,可是对顾兰亭却一向寄予厚望,对老三的话并没随便轻信。于是亲自要来兰苑过问,这不来倒好,一来便看见三人一起从马车里下来。
这一幕带来的冲击,不亚于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他眼睛微微发红,脸色忽明忽暗,心里有一种酸涩的东西涌上来,说不清是恼恨还是失望。
顾成章无力地抬了一下右手,复又放下。有些颓败地道:“你……你退下,退下吧。”
这话比方才的怒骂还要让人感觉到沉重。
顾兰亭眼神低垂,挡在李承欢身边的手却没收回:“父亲,是儿子错了,不该顶撞父亲。但是……”
他还待求情,李承欢突然轻轻推开了他。
顾兰亭微愕,李承欢却朝他扬眉浅笑,接着大大方方地向前一步,对着顾成章拱手道:“顾太师,论理父亲教育儿子,外人没有说话的份。只是有句话在下一定要说出来,那就是顾公子是无辜的。今夜之事都是受我连累所致,他并没有什么过错。”
顾兰亭抬眸,静静注视着立于夜色中的那人,黑衣长剑,言笑晏晏,鼻尖上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脂粉,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神采飞扬,令人不由自主地就失了神。
只见李承欢一甩衣袍,抱拳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单膝礼,郑重道:“李承欢向太师赔礼道歉,还请太师能够原谅我。”
空气瞬间凝固了。
单膝礼通常来说,是为了表达绝对的尊敬。
夜风清凉,灯火明亮,顾成章站在檐下,那张铁面无私的脸上神情复杂。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是错手打人的是他,把人往府上带的是他儿子。无论怎么样,他都不占理。
可现在倒是这女子落落大方向他道歉。
他活了四十有五,当过最严厉的御史,也是最有威严的太师。
教训过不知道多少人,可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上了一课。
顾成章没有说话,顾兰亭便也不说话。他不是不知道应该这时给父亲一个台阶,可是若是给了,那李承欢挨的一巴掌怎么说?
“……唉……”李雁南金扇一收,“伯父您千万别生气!都是侄儿没把话说清楚,其实阿欢是和我一道去喝酒的!”
论油嘴滑舌溜须拍马,李雁南可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他舔着脸朝顾成章谄媚一笑:“顾伯伯您消消气,侄儿今天给您赔不是。您要是还生气,回头跟我爹告一状,让他打断我的腿!不不不,让我爹把我打得六神无主七窍生烟八九不离十!”
顾成章道:“都退下吧。”
顾成章不回应,李承欢也不觉得尴尬委屈,不用等着人来扶,自己又施施然站直了身,朗朗地道:“在下告辞!”
这一掌是她自己要挡着的,大女人能屈能伸,区区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正抬步欲走,忽然院外一阵喧哗,接着便有一堆侍卫冲了进来,领头的人声音莫名兴奋:“就是她!就是她劫持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