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曾经巫族玄诃部的地盘。
“网,网,网。”
一群精赤上身,仅在腰间围着一条皮裙的黑发壮汉大声吆喝着,协力将手中藤网洒落激流,一瞬间,绑在粗壮树干上的五条藤绳就在网中杂物连同河水奔腾之势形成的巨力拉拽下弹起绷直。
“拽,拽,拽。”
壮汉们吆喝着,十人一组,肩扛手拉,艰难拖拽着藤网缓缓脱离汹涌滚落满是黄浊之色的大河。
这大河并非自然形成,而是天倾之后,那席卷洪荒的瓢泼大雨,在此地形成的泥石洪流。不过,祁山上最容易被冲刷的泥土碎石早不知被冲到哪里,如今河水中的黄浊之物,大多是来自更遥远的其他地方。
网子终于浮出水面,已经可以看到依旧富有活力的食肉凶鱼张着满是尖刺的巨嘴甩尾弹蹦。而在崖岸上,持着木矛的另一队壮汉眼露喜意。
顾泽却眯了眼睛。
被用作支点、长在崖岸岩石上的五棵大树根部,已经有细密裂纹开始弥散。他估算了一下,崩塌之前应该来得及收网,但下一次又该去哪里捕猎食物。
瓢泼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三百多天,这该死的天气,就算再怎么是水族主场,也不见得每次都能有所收获,就说上一轮撒网,十次中九次收网反倒更多是枯枝败叶石块废铁,而且可用于结网的藤蔓也不好找。
“刺,刺,刺!”
藤网终于被拉上了岸,持着木矛的壮汉一窝蜂的围了上去,高举着长矛精准通过网眼戳刺着里面体形怪异的渔获。
“预备方案,预备方案。”顾泽高呼着,“开网,开网。”
随着他的声音,哗啦一声欢呼,一群比壮汉们多在胸前围了一块皮子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冒出,踩着一朵朵水花风一样冲了过去。
“草!”顾泽一脚踹翻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竭力吼出的声音盖过隆隆的奔流和轰轰的落雨,“我都说了,是预备方案!预备方案!让拖网组先分一部分出来,然后你们再一个个的过去。”
女人被他的暴戾吓到,鹌鹑一样停在原地,呆头鹅一样看着壮汉从网里捞出一条条大鱼、水兽。
渔获逐渐变少,随着最后一个抱着大鱼的女人匆匆消失于雨幕之中,已经将木矛交给伙伴带走的剩余壮汉们发一声喊,抬起网子,跟着顾泽往更高的山上行去。
聚居的山洞里,黑布隆冬,等顾泽他们进来的声音响起时,咀嚼声陡然一滞。
“你们这群蠢猪,老子说了多少遍,要由我来分配食物,现在都给我把吃的放到洞口!顾淮、顾准,你们两个再管不住他们,就别怪我将你们驱逐出去!”顾泽咆哮道。
“这群蠢猪,永远不能理解老子的用意,真想杀了他们。”顾泽想着,但杀人的心是早就有的,可他不敢杀,他害怕开了这个头,哪天自己睡觉时,会被别人杀掉,所以他定的最高惩罚就是驱逐,开革出族。
至于这种恐惧的源头,那大约是在巫族做奴隶时,有两个人白天打了架,晚上的时候,吃亏较多的那一个竟拿石头硬生生的把另外一个给砸死了。
而这一幕,不仅顾泽亲眼所见,更多的人也都见到。
但除了满目恐惧、惊诧的顾泽,其他人竟似司空见惯的样子。这绝不是因为当奴隶久了,所以麻木。要知道除了常被用来血祭,剩余的时间,他们的生活还挺完美的呢。所以,这就是彻彻底底的理所应当。
也是从那时起,顾泽就认定这些所谓同族的报复心都是变态级别的,千千万万不要贸然招惹。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的性格比较直,但顾泽绝不会那样认为。
“这就是一群没有组织性只为自己而活的野人。”经过再三的观察与总结,那时的顾泽给自己名义上的同族做了定性。
黑暗被静寂笼罩,好半晌,才有人磨磨蹭蹭的走到稍显光亮的洞口,将手中满是咬痕、整体形状犹如水獭的猎物放在顾泽旁边的洼地里。
“哼!”
顾泽瞪视着一个个走过来交还食物的族人,就像在审视仇敌,而被他瞪着的人,大多数低垂着头默然不语,丢下手里的食物就逃也似的匆匆走开,有的嘴里会咕哝几句不知是何意义的调子,有的对着顾泽讪笑一下,露出一口烂牙。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谁私藏的,赶快交出来,我不做惩罚,但有下次立即开革出族,现在交出来还不晚,等一会我可是要下去搜了!”打量着洼地里的一堆食物,顾泽又吼了起来。
“没了,没了,除了以前的都交了。”声音稀稀拉拉的响起。
“唔,那老子就勉强相信你们一次。”说着,他从腰后抽出一把有他手臂长的狭刀,这刀原是巫族老爷们用餐时的割肉刀,奔往自由新生活的时候,顾泽将它顺了出来聊作自保。
但这洪荒大地上,除了不会反击的植物,对于孱弱人族来说,这样的小刀,最大的用途除了壮胆也就是自杀了,不过此刻这把刀又被赋予新的用途,威吓同族以及分割食物。
挑挑拣拣,顾泽从几个不同的渔获上割下最精华的部位放到自己旁边,接着将刀一剁,大声喊道:“老规矩,按着手里的牌子过来取食,谁要是敢冒领敢抢夺,砍掉胳膊,驱逐。”
牌子是简单的木头方块,上面用阿拉伯数字刻了编号,1到50代表顾泽信任的人,当然,这个数字是随着时间不断扩大的。
自那时所在巫族部落吹响战争动员号角,无暇注意他们这些奴隶,顾泽认为机会来临,于是偷摸着跑了出来,想着洪荒广大,自有无数机缘等待,准备以后发达了再来报仇。然天可怜见,他以为当时的巫族只是在准备常规战争,没想到竟然就是巫妖之间的最终决战!
也幸亏巫妖两族但凡有点修为的都被召集起来,准备铆足力气等着冲锋号角响起在各处战场厮杀,不然的话,在野外行走随便遇见个小妖,就要被当成血食吞吃抹净。但就算这样,顾泽追寻自由的道路也是充满艰辛,毕竟三层楼一样高的野兽不是在哪里都能随处可见。
之后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那会儿日月星辰全都明晃晃的持续挂在天穹上,根本无法辨别时间,但一定是很长很长时间,或许十年,或许一百年,玉柱倾塌,不周山倒,洪水漫卷。
那时候,顾泽正带着自己的女人们爬山。
虽然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巫妖之间最后一次决战,但秉承小心无大错的原则,他还是想着尽可能的往高处去。当然,后来不周山倒塌的时候,因着前世见知,他也就明悟自己所处的时间点。
至于女人们,实际上也不多,才三个,但已经足以称们。带着她们的原因也很简单,虽然不相信同族,但和自己有肌肤之亲,并在那个战场上完成彻底征服后的女人,顾泽还是愿意给予信任一起生活。
而那山就是祁山。
洪荒大啊,这山也大。
当你离要去的山很远,但实际上这山是距离你最近的那座时候,你看它就如在近地轨道看地球。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在玄诃部这块地域,你往西、南、北去看,都能看到类似这样的山,或者说看到一个星球,但你往东看的时候,你才会知道,那地儿立着的柱子诶,即不周山,不能说大,是真鸡儿大,大的好像在大西北的无尽原野上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情不自禁的就要干咽几下喉咙,心里更是发慌恐惧。
不管别人,反正顾泽来到洪荒,第一眼看到不周山的时候就这感觉,所以他总是避免往那个方向看,所以不周山倒了以后,他还有些庆幸。
但实际上,它倒的有点不是时候,或者说早了一丢丢,那时候顾泽刚翻过一个比较陡的山坡,趴那里准备拉自己的女人上来呢,然后不周山就倒了。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很长很长时间的天摇地晃后,很长很长时间的情绪舒缓后,于瓢泼大雨中,顾泽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令他哈哈大笑的念头,自己的女人们跟自己永别了。
然后为了生计,顾泽在祁山里忙活,遇见新的同族。不周山的倒塌没把顾泽的脑子吓坏,他知道,眼下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不能抱团,一个人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于是,队伍有了,然后也就有了远近亲疏。为作区分,顾泽刻了编号木牌,刚开始1-3是得到他信任的人,然后扩散到5到10,直到如今的50。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数字的持有人并非一直不变,三百多天雨日,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而且,除了前二十编号的人,20-50都是这些人递的牌子,换句话说,顾泽也就对前二十编号的人比较熟。
但不管数字持有人怎么变,最后分发食物的事情,顾泽从不假手他人。
肉不管好赖,一刀下去,数字靠后的少给点,数字靠前的多给点,挥了四百五十六刀,石质洼地里的食物只剩浅浅一层,后面已经没人再来,这些食物可以作为储备了,但顾泽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他又吼了起来。
“干,上次清点,除我之外,男女老少合计四百五十七人,剩下的那个呢?死哪去了?都给我滚出来,洞外面站着去,顾铁、吕彤,给我点火把!“
山洞并不大,除了几个刻意开凿出来的通风口,再没有什么暗道或者可以藏人的缝隙,于是火光照耀下,也就很容易看到那个满脸青紫的老妪。
她是被噎死的,死亡时间或许是昨晚,或许更早。
“早就让你们互相监看,这次是她死你们不管,下次就该轮到你你你你你了。”
顾泽让顾铁把老妪抱出洞来,手指头挨个指过大雨下混不在乎的诸人,但指着指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众人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最了解顾泽的吕彤似有所觉,她顺着顾泽的视线看了过去,一团五彩正冉冉升起。
顾泽的头越抬越高,嘴里翻来覆去的嘟囔着:“次奥,女娲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