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目标已分。默契自小培养,银狼与他心有灵犀,不像人族争吵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
每个男人都欲独占狼皮和野人,却又不得不忍受必须与别人瓜分的事实。此即,仿佛胜负已然,每张人脸都在提防狼皮和野人所换成的金子,一不当心就会从指缝流进别人的手心里。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正在彼此之间抢夺,这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人族,应该喜欢自相残杀。破左耳又看见了一个真相,诸神把人族的嘴脸赤裸裸地晾在雾气里,宛若躲在浓雾里的鬼怪般狰狞。
然而,冲着野人与狼的杀气,始终蛰伏在雾里,毕竟都是每一块肉都是金子。
银狼站立在溪水中的岩石上,尾巴平翘如随时出鞘的利刃,尖锤般的目光直戳人族的血眼,紧紧地攫住敌人,准备随时扑杀。旋即,被银狼视线攫住的男人,膝盖头已经凸出脚尖足一手掌宽,脚下溪水乱颤。
还在斤斤计较的其他男人,自然顾不上看银狼和野人的眼睛,他们不知道自己已成为猎物的猎物。人族早已视一狼一野人为囊中物,似乎野人和狼就该认命,乖乖等着被贩卖。此时此刻,谁还有精力在乎雾气里非比寻常的呼吸呢?
热腾腾的气息不断从鼻孔喷射出来,阴冷立即将其浇熄,一个个男人仿佛田地里放置的稻草人,只留下一张张嘴巴,不停地张开闭合、闭合张开......人族还在计算,唯恐自己被别人占了便宜。
风啊,磨砺过伶俜山每一寸骨头,叫得凄惨无比。
狼头山渐渐朦胧,破左耳的耐心追流水远去,眼珠子如钻开始翻寻。他望着怪头树,心思却在身后左边的高草丛里,那有一处低矮的岩石可攀回伶俜山。陡峭程度可甩掉人族的追击,他坚信人族的脚只适合印在平原上。除了山羊和壁虎,悬崖峭壁上他至今都没有输过。信心和勇气重新回归体内,野人之怒窜燃于每根指头!敌人,从来不分部落种类。
不陪人族玩耍了!牙槽一咬,他终于下了决心,只有身边的银狼嗅到了寒意。
一张张巨兽般的脸庞,一双双嗜血的眼睛在雾气里越发诡异。还等什么?他近乎脱口而出,不就是决斗的事,拖拖拉拉,没完没了。
就在破左耳瞄准了缝隙,欲发起攻击之际,人族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他们的目光如箭镞穿过他和银狼的身体,宛若标注着哪一块是谁的。野人之怒收回膝盖边,再伺机而动。毕竟人族手中的农具可不是荆棘,何况有一把砍柴刀正抵着野人的尾椎骨之上。
阴冷收缩,幻化成无形的细针温柔地钻入每一个暴露在外的毛孔。“狼从不单独行动!”魁梧男人再度发出警告。“一只不足以畏惧,倘若有一群,依我看附近至少还有六七只。”此人似乎特别畏惧银狼的毛发颜色,始终不同意招惹麻烦。“此时,想着分金子为时尚早。恐怕我们已经是狼群的目标,眼前该想想怎么脱身才好?”
还算识货!银狼却是伶俜山独有!破左耳对此人不禁多看了一眼,尽管银狼的家族在何处,银狼自己都不知道,何况人族。只是,借着这个男人的经验恐吓人族一番,倒是替他省力。
每一张脸上的愤怒,都因为男人的这句话起了变化。“少吓唬人。”年轻男人冲着魁梧男人吼了一声,彻底拒绝警告,同时食指点过每一张脸。“等换了金子,你大可以不要。大伙可都瞧好了,这双狼眼像不像金子做的。听说,城门不远处的大道上有一处红房子,那里的姑娘可是个个都擅疼人。”随即,发出一阵淫笑。
一听闻金子,人族的眼睛立即喷射出火焰。仿佛梦想成真,温柔乡就在不远处,猥琐自脸上的鸡皮疙瘩中溢出来。潺潺溪水如金子闪烁着熠熠之光,从人族的脚踝边流逝,霎那就攫住了人族脸上那点变化。
恐惧稍纵即逝,流逝如此,金子亦然。人族的耳朵再也不装不进去任何忠言和迟疑。
锄头、镰刀、砍柴刀......竖起来,紧握在一双双疯魔的眼睛下,溪水不停地发出与小石头摩擦的声响。“那里的姑娘何止疼人,她们就没有不擅长的。”淫笑如瘟疫,席卷了所有人,包括魁伟男人和老者。“没有姑娘们不会的,只有大老爷们不敢的。”
人族男人们好像开心至极。破左耳实在看不懂这些表情的变化究竟是何缘故,也懒得猜,只是将力量蓄在手心里。
魁梧男人收起了陶醉,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来不及,锄头和镰刀已朝野人和银狼扑来。男人们憋足劲头,双目如烙铁,借着工具的力量,疯狂砸落在他们身上。人族的眼睛发出嗜血的光芒,转眼便射穿了浓雾。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落在身上的疼楚绝不亚于被尖石破皮。
他在躲,银狼在避。
人族的农具皆有一定长度,加上男人们飞快挥动臂膀,密集的程度形成保护罩裹住男人们的身子,使得他和银狼无法靠近,也无法撤退。
然而野人之怒和狼爪不甘示弱,一人一狼面对人族的攻击,丝毫没有落下风。缝隙扩大,破口已现。人族聚拢而击,局面从包围趋向面对面。尤其是那个年轻男人忘乎所以,竟然将包围圈主动打开了一道门,白白送给野人。
虽然不是最佳的位置,他左边嘴角露出了短促的笑意,稍纵即逝,只有伶俜山看见。真是愚蠢的人族,毫无决斗经验,就知道一顿乱打。清楚了解到人族的实力,心中的焦虑放飞四方。脚尖已转后,他对付前方,银狼开路回山。一人一狼的目光分别盯住一处,欲要从此撕开一道口子回山。
为了保护手无寸铁的他,银狼的前肢已见红,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狼血。一眼见血,令野人之怒全力以赴撕开了年轻男人的胸口,留下了数道深刻的抓痕。湿热分流而下,染红上身,皮开肉绽的痛楚,迫使年轻男人的胸膛凹起,哀嚎中砸入水里。破口宽敞,不是悬崖方向,却也是人族难以追赶的荆棘灌木丛。
弯腰嚎叫的年轻男人露出了雪白脖子。趁势,银狼飞身扑上,张嘴将年轻男人的脖子咬下,新鲜流进溪水中......年轻男人躺在水中,没有抽搐,不再嚎叫,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全身的血液从脖子流出来,染红溪水。
血腥味迅速扩散,水中尸体刺激着人族的每一根头发。然而,也只是一刹那呆滞,红色溪水将人族的欲望彻底烧燃。人族比老虎更凶残,没有人在乎年轻男人正泡在冰冷的溪水里。
“杀了他们,报仇换金子。”老者发出最后的鼓舞。“姑娘们等着你们,白花花的大腿子,就问你们要不要!”
人族的脸说变就变,比天穹更不靠谱。那残余的忌惮早被风刮到天涯海角喂了饿鬼,一张张脸全变成了猎人的模样。
男人们从年轻男人的身子上踩过去。可怜的脑袋啊,和脖子连着那点皮肉都被踩断。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那个脑袋滚了两圈,最后脑门卡在石头缝中。五官扭曲,那双狂妄的眼瞪着天穹,黑眸中还镶嵌着金子的光耀,不断地被溪水冲刷。
冷冽冽的山风呼啸席卷而过,人族的帽子似短线风筝,眨眼之间不见踪影。
草丛里发出嘶鸣,幽森森的狼光扫射过每一张人脸,他和银狼渐感发疲吃力。还是低估了人族对金子的渴望。
锄头虽然笨拙,但是如骤雨乱下时足以成为武器,最可恨是那镰刀和砍柴刀。尽管包围圈溃破,他和银狼宛依然若那溪水中的两只大鱼,在劫难逃。人族自然讨不到便宜,每个人身上都被开了无数道口子。
意识到敌众他寡,破左耳仰脖狼嚎,银狼随后附和真正的狼嚎,那是他从未听闻,一种更为凄厉的哀嚎声,随即,银狼撇下他跑开。
“别让狼逃了!”人族见狼扑出包围圈,犹如金子流走,立即散开,几人追着银狼跑。那可是悬崖的方向。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四肢并用,如狼狂奔。
风在耳旁嚎叫,草刃割着小腿,湿漉往他骨头里直渗。夜幕坠塌,溪水飞溅如雨,身上的虎皮已见皮开肉绽,银狼引开人族对他的攻击,为他的归山争取了空隙。
不!他绝对不抛弃自己的兄弟,拔腿朝银狼狂掠。
嗷--嗷--嗷......
就在这时,一阵阵狼嗥自天穹与丛山峻岭尽处发出,响彻云霄,撕碎雾层,震慑溪畔。整座狼头山仿佛都苏醒,正崛身赶来,给庞大的狼群助威生势。
银狼一愣,随即狼嗥回应。
寒风似刀刮脸,此时狼眸放射出冷冷杀气,狼牙冒着阵阵寒气,狼性激起,彻底暴露,以牙还牙,战死方休。
这副狼样,是他从所未见。或许,这才是银狼真正的面孔。
人族双目猩红神情呆滞,银狼一眼便足以将他们的胆魂绞碎。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狼都飞奔而来,幽怨绵长的狼嗥如死亡的钟声,一声声回荡在溪谷,令心脏骤停。
“狼!”佝偻老者嘟囔一声,独自转身,拔腿就跑。“狼群来了!”
“狼,真有狼群!快跑。”另一个男人喊。
其他男人们停下攻击,面面相觑,随即丢下农具,溃散而逃。
“跑啊!”只有猎人一边喊一边拖着水里的年轻男人往村子撤。“快跑。”
银狼已追至怪头树下,却被他的呼唤遏制杀意,扭头回奔。
村落距离此处并不远,他担心逃命的人族会率全村群起攻击。他听出,阵阵狼嗥距离他们很远,根本不属于伶俜山所有。除了银狼,他从来没有在山上见过第二只狼。或许魁梧男人所言不假,猎人确实曾捕杀过不少狼,或许正因为如此,狼群都迁居深山野林处。继续穷追不舍,他和银狼讨不到便宜,这个道理银狼自然明白,否则不会回头。
在狼嗥的掩护下,缩起脖子,他和银狼如疾风,一路四肢并用从溪水畔飞掠,跃上土坡灌木丛,飞身杂木林,遁入莽莽野林中。
气喘吁吁爬上岩石顶,躺在石台上,汗水早将头发结成一络络。他索性脱下帽子,望着手里帽子出神,这是狐狸皮毛所缝制,年轻男人的脸旋即在雾气里凝结狡猾的模样。
狼嗥终于停止,他们顺利回到伶俜山,惊魂未定,犹如死里逃生。
一个深长的呼吸,“我再也不想看见人族,以后绝不踏入人族地界。”他屹立在悬崖边,望着雾气中的那棵怪头树,一阵憎恶涌上心头。“就算伶俜山毁了,我也不下山。”俯瞰而下,又做了一个长长的呼吸,自由充盈在胸膛里。
银狼低鸣,歪着脑袋去听风。
怪头树正孤零零地屹立在田埂和和蒜头地之间,堵在前往人族村落小径口上。枝桠上挂满了奇形怪状的脑袋——用木头雕刻而成,涂上了鲜红色的眼睛和嘴巴,面朝狼头山而瞪目。阴风在枝桠缝隙里,发出诡异声响。此处村落也因此唤作怪头树村,是伶俜山脚下最靠近野人的小村落,也是他目前见过的唯一人族部落。
苍穹之下犹如黑洞拖曳向地狱延伸,山风咆哮不同往日,更像是长了无数嘴巴的长舌妇四处散播所见所闻。他望向狼头山,黑暗如浪涛汹涌扑来,那是群狼的居所吗?
“银狼,你的家会不会在那?”他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