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这时候要是有一壶烧热的米酒,那该多好啊。
闭上眼祈祷:神啊,无论是什么神,只要是神都可以,给我一口米酒吧。”
当然,没有神会理睬他。
于是只好吸了冷气,在口中温柔,然后与记忆里的米酒味道一起混合,咕噜吞下喉咙。真是自欺欺人啊,还没进喉咙,身子就哆嗦起来,他立即甩了甩下巴。
黑石小径尽头,一个用竹枝自然交织而成的拱门耸立在他面前,高耸如山峰不可对视。无数竹枝奋力撕扯着孱弱的身子外逃,仿佛是地狱打开了门,群魔乱舞,万鬼拥挤。
原来这才是长屏之门。
远眺挺拔如士兵,千千万万潮涌围城;近窥深绿欲滴,仿佛不是人间该有的颜色。
长屏,一望无际的原始竹林,生在南方野林中,是所有活物的禁地。究竟原因,无人知晓。自然,他也不会知道,莫名的畏惧如阴冷浸泡,令人变得颤巍巍。而那居于长屏之内的竹海,更是传说里最骇人部分。只是这么冷的天,大概也都冻住了吧。
环形林子终年不见阳光,冷风化身无形,蛰伏其间,对陌生鼻息敏感至极,正伺机而动。
气温低得骇人,仿佛四周都变成冰块裹着他,破左耳忍不住蜷缩身体,不断哈气温手,最后只能钻进腋窝取暖。
关于这座林子的传说,他早已听腻。大人总仗着年龄骗人,这点倒是不分哪个部落,人族的父母和白爷爷都是一个德行。站在拱门前,训斥勒令刚从头皮冒出来,即刻被他打消,不就是一座林子嘛。野林里野人最大,他颤着门牙宣布。管它藏有什么秘密,反正他只要逮住那只该死的野猫,抢回白爷爷的匕首就可。
天啊,真的好冷,骨头里的血都不敢流动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阴冷将林中雾气凝结成沉甸甸的空气,呼吸变得艰难,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噬冰霜。他搓揉着眼睛,干涩得像是被谁撒了一把河沙。
密集的雨水射击了一阵,停歇下来稍作休息,再次倾泻而下,将凹凸变成了坑洼之地,他的双腿浸泡其间。
疯狂袭击停止了,雨水从竹枝、竹叶上噼里啪啦砸落在他头顶上。脑袋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忽。依着腿根粗细的竹躯,不经意攫住一块幽绿石头,高足及腰,宽有一身。真是懂得怕马屁的石头,瞧瞧,长在林子里,就和竹子穿一身衣服。拖着泡肿的双脚,麻木支向前,往石头上一坐,还未喘息,异样的感觉便从底下传来。
石头成精了!迅速弹开,跳出两三米远。惊魂未定,他探出脖子,一点点伸长向前。苔藓相互缠绕覆盖在岩石表面,葱翠如滴,疯狂吮吸着雨水,仿若在向野人炫耀,它们才是生命的本质,任何枯寂的地方,它们都有办法滋生自己。歪着脑袋审视石头一会儿,他差点惊呼,这块石头竟然是只蜗牛!
天啊,这家伙,起码可以炖十来锅!他一定是在做梦,狠狠地朝左脸颊甩了一巴掌,脑袋一震,撞在竹节上,疼得他想吃了阿敢解恨。
扒开苔藓,这家伙露出了脑袋,表皮微闪银斑,背上爬满了斑驳小沟槽。脚趾头轻捻着移动,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如在砂石上雕刻的文字般触觉。巨蜗牛整个身子向下,将唇部压在地面上,扯出一条竖起来的裂口。这家伙终于发现野人的闯入。X形的触角伸出头顶,每根触角梢长着一个个巨大的眼睛,朝着他摇摆。
这算什么!打招呼吗?他深呼吸一口冷气,毕竟是它的地盘,破左耳决定回应。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应之际,那白色眼睛越来越大,直至把他包裹起来。
诡异令心跳如雷鸣。他从白色眼睛里站起来,趴在这家伙的眼睛前望出去。一片模糊,摇摆不停,没有任何清晰的物体存在。眼睛能看见一切,这是他习以为常,犹如吃喝拉撒的事情,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质疑:长屏真实的模样。霎那,他又甩了自己一巴掌,瞪大眼睛再看,似乎更模糊了。
这一定是梦!他努力叫醒自己,困死在蜗牛眼睛里,这是多么废柴的事情。
它在回答他。
从蜗牛眼睛发出的光,促使它行动、进食、交配......一幕幕,像极了蜗牛的梦,摊在他面前。
随即,偌大的天地都旋转,幻化出一个无比宏大的世界,能装无数个伶俜山和狼头山,是他无法理解的天地。从前熟悉的一切徒然渺小,无形的力量始终控制着这个模糊的世界,教野人无知。
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它的小肌肉在震动,随即蜗牛移动向前,他从白色眼睛里坠落在凹地上的暗水里,一阵恶呕之后,视线逐渐清晰。随即,眼睁睁望着巨蜗牛缩进远处的缝隙里,消失不见。张望四周,再无任何大石头的身影。
他只好如猫循着马蹄印迹前行,风似乎在背后打转,不肯吹进林子里,光线逐渐消亡在竹子的阴影下。
不远处,一阵喧闹声钻入耳朵里,他抬头踉跄而起,便看见了刚才那一伙人。
马蹄伫立,静待命令。马背上的暗夜钢军,个个皆是面色如岩,就连队长那张贵族的脸也是如此。
先前的惊愕,已被枝叶上雨水冲刷干净。一个侧闪,他的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野林本来就是野人的地盘,长屏也不例外。愚蠢的人族,居然不用四肢,只会单独使用下肢,不像他可以如人类行走也可以如猛兽出没。
数日以来,靠着林中野物充饥、露水解渴,尾随在后,他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却一直不见野猫踪迹。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依然还在梦中?仿佛前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一个梦中梦,他还未醒来。此时此刻,或许脚下也不过是梦境。
他需要热水浇身,需要暖汤润喉,更需要炖一锅蜗牛压惊!而不是眼前这支巡逻队。
该死的野猫,不知道躲哪了?他不停地朝着竹树上张望,别说野猫了,就连老鼠也没有发现一只。长屏除了暗夜钢军,莫非真的一切活物止步?他不信,他就是活的。
“骚猫,就算是个梦,我也要抓到你。”他咬牙下定决心。
就在此时,巡逻队已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七人小队踩着千年腐物,一深一浅艰难行进。声响犹如恶鬼的爪子,从吸力十足的泥土中狰狞拔起,咒骂噼里啪啦震落在枝叶上滚落到另一枝叶。林子地表凹凸不平,聚有无数个水洼,仿佛古老的幽灵族聚集在一起,晃着暗色绿光令人心悸。
他不停地咒骂:“都是你们把骚猫吓跑了。”这梦太真实,他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队长耳尖得很。“谁?”镶嵌在漂亮脸蛋上的眼睛不是废柴。
他收回了刚迈出的左脚,忍住了谩骂的冲动,漂亮脸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难怪田老头和他过不去。
“子金你带耳朵了吗?”田老头边摸着马脖子边训斥,“警戒这种事情,怎可劳烦队长。”
“没没没......没声音啊。”子金一脸茫然。
“本队长刚刚分明听到有人在抱怨。”队长的眼神往草丛里搜寻。
“那是事实。”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极力藏身在草丛和竹树的掩护中。
“子金你年纪轻轻,难道未老先聋吗?”队长不依不饶,回头冲着子金嚷。
子金却看着田老头,一言不发。
骤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噤声,朝四周寻觅。
什么耳朵,这么吵还能听见,该死的。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然而,体内有一股强烈的气体正要冲破闸门,他只好紧闭双瓣,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气体在身体里来回窜动,等待尽情释放。然而,队长白净的脸在前面直晃,宛如一朵毒花。教人顿觉厌恶,厌恶化成催促,近乎爆发。他咬紧牙,只得继续强忍,收得更紧。
不一会,阴寒从地底不断冒出来,他们的身子无不往蓑衣里蜷缩,好像挤一挤就能自燃似的。
冰冷总是嗜好钻入人的骨头里,再多衣物都无法阻挡寒冷的侵蚀。但野人不怕,因为他们懂得御寒,皮肤比起人皮更耐用。众人脚下咔嚓咔嚓作响,脸上布满了恐惧,在幽绿照应下十分诡异。
哼,什么暗夜钢军,不就是一群胆小鬼。大人果然爱骗人,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夜钢军不过是如此。他扫视过每一张严肃变形的脸,很想放声大笑,旋即白爷爷咆哮的脸却霍然挂在眼前。
于是,他没有憋住......一连串的响声从身下发出,破左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