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八章 一语惊心 (二)(1 / 1)优哉先生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皮革店并不缺少马。

“小公子为什么不骑马,真正的马?”他甚是困惑,放着真正的马不骑,非得骑人。果然是父子,都是一样的古怪,老的喜欢听“活菩萨”,小的喜欢骑人。

“马毕竟是畜生,无法和人心贴心。”树子戳着胸膛。“人,这里是知冷知热的。皮糙肉粗的畜生懂得屁,也不知道轻重,小公子这等娇贵的身子怎么能骑它们。”

那些骑马的人,也没把屁股磨烂,再说不是有马鞍吗?然而这话,他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或许是被树子脸上的骄傲给压制了。人族生活真是无趣,才会琢磨出自欺欺人的生活。“可我们毕竟不是马,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马。”他还在消化突如其来的新游戏。若不是田老头告诉他;人族之所以值得守护,是因为除了这些人之外的人。

树子瞪着他,认真的神情仿佛在想挖出他的眼珠子。“那做什么?”

“做人啊,做你自己啊。”他不假思索回答,“蚂蚁做蚂蚁,兔子做兔子。”

“可现在,兔子装在你的肚子里。”树子冷笑一声,“你刚来人族生活,肯定不习惯山下人间的好生活。可久了,你就再也不愿意回到原来的生活里,继续挨冻受饿。你的皮你的肉,越来越娇嫩,它们是不愿意和你一起回去吃苦的。”

“不可能!我的皮我的肉都是我自己,凭什么不听话?”他困惑了。

树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宁愿被骑死,也不要忍受马三随时随地的毒打。一天到晚,只有馊水味的稀粥果腹,日复一日的饥寒交迫。他娘的,皮开肉绽躺在潮湿的草堆上,就像盐巴抹在伤口,刺疼难忍。”

“起码不会突然死了。”他想起那阵子做“东西”,的确生不如死。

树子显然不赞同他的想法,“是人都得死,东西这辈子都如此,至少我能做个饱鬼。况且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好。”

“野林这么大,总会有地方的。”

“哈哈,你真是个乡巴佬。”树子露出许多颗牙齿,“野林再大,也不是给野人部落和穷人准备的。”

“还有荒极呢?”他知道那个地方比野林大多了。“天大地大,总会找到一处的。”

树子仿佛在听一个笑话,漫不经心问他,“然后呢?”。

他脱口而出,“成为勇士。”勇士是野林里最值得敬佩的野人。每个野人族的勇士总是受到全族男女老少及其他部落的尊敬。“只有战死的勇士,没见过饿死的。”

“你喝醉了。勇士?呵呵,我可不敢想。”树子一脸惊恐,仿佛他说了惊天秘密,而后回魂,靠着椅背找个了舒服的姿势,茫然劝道。“一入皮革店,一脚已经踏入地狱,死是早晚的事情,谁都逃不了。我劝你啊,还是别痴心妄想。那无异于天上的星辰,你永远看得见,却怎么也够不着。”

“我就是勇士。”破左耳脱口而出。“勇士能从地狱里杀出一条活路。”

“嘘,小声点。”树子扑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训道,“把他吵醒了,你就什么都不用想啦。还勇士,我看你就是个死心眼的傻子。难怪田老头会带着你,因为傻子好骗。”

“他不是那样的人。”尽管田老头的嘴很臭,但是并不会真害人,这是他做野人的直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树子哼道,“你要是不信,就等着瞧。指不定哪天,田老头为了一壶酒,就能把你的小脖子给拧断当下酒菜。”

他还想辩解,树子却从盆底翻出另一只兔腿,递到他手心里。“进了皮革店就是贱奴,贱奴就是贱奴,这就是我们的命,就像这兔子就活该被我们吃。”

树子骤然沉默,双眼注视着被大切成块的一盆炖肉,接着喃喃道:“我们就是兔子,没区别。勇士,认命吧。你就是东西,是任他们宰杀的贱奴。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贱奴爬上桌共享美食,就算贱奴上桌也只能吃剩下的。”

“兔子不是人,东西却是人。”破左耳刻意压低音量,野人之怒在掌心里积聚。双眼盯着树子脖子上勒出的条条痕迹,只觉得喉头一阵紧张,赶紧喝了一大口酒顺了下去,仍然固执己见道,“你也是人。我、你、小公子,皮革店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类,就像狗,不管公的、母的,都是狗,不会变成猫或老鼠。”

树子的眼珠子越来越大,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随即,他把双臂收回来,背在身后,双眼目光落在鞋头上刚淋下的肉汁上。汁渍从一粒花生大小,慢慢地晕开,转眼已胖成蚕豆。

“你是哪个野人部落的?”

直至树子问他,他才把目光捡回来。

分明与他一般年纪,却贴着一张经验老者的神情,令他心慌。“野人可不会说人话,所以应该住在石洞里、树洞上,吃生肉。人才住在屋子里,有床有被褥有火炉,吃煮熟的食物。你连人都不是,还异想天开想当勇士。”树子抬起了脸,诡异攀爬在颧骨上。

如针似的眼神,分明想在他的表情里挑出暗刺。他不由地往后蜷缩,霎那失去重心,身子踉跄两下靠在桌子边。他听见胸膛下,有一面大鼓在敲打,发出熟悉的警告。

“多喝点,做个好梦吧。”树子把酒壶推过来。

会说普语的野人确实少见,否则二少主那根白萝卜就不会想把他占为己有。“你也是野人吗?”破左耳反问道,树子的状态全然不似棚屋里的人们。

“才不是。我有茅草屋、有部落、有家人......”树子的眼神飘远,仿佛回到了他的过去。“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在满地打滚呢。”

闻言,颇为惊诧,他问:“他们呢?”

难道除了野人族,他们真的连其他部落也不放过。

“或许被吃了吧。我都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树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谁知道呢,反正没有找过我,估计已经做了野鬼。”

“我永远不会忘记白爷爷的模样。”他咕哝。

“会有一天,你再也想不起他们的脸长什么模样。”树子翻了个侧脸,困意袭来。“就像昨天吃过的肉,只记得味道还不错。非要你说是什么味道,你也想不起来。”

白爷爷的脸已经不在白天里出现了,深夜里的白爷爷总是有些模糊。“不会,我肯定不会。白爷爷是对我最好的人。”他安慰自己。

“有一天,你连自己是不是人这件事情都会忘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树子的胳膊枕着脑袋说,“你以前也呆过棚屋,那些东西还是人吗?”

见他语塞,树子笑了笑,又问:“勇士可知道自己多大啊?”

“10岁。”随即,他又补充。“野人不需要年龄。”

“我12,当你老大绰绰有余。人对年龄很清楚,他们很怕年龄越来越大,那表示他们老了,离死的日子不远了。小公子还年轻,他很可以活很久,我也可以活很久。”

树子的五官开始迷离,“你想他们吗?”他的眼珠子渐渐生出雾气。

“谁?”树子问完,却瞬间反应道,“哦,想他们做什么?又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抵御阴寒。对了,你父亲叫田老头,你怎么叫破左耳,你来自母亲部落?”

这样的明知故问,让他感觉非常不安。“母亲部落?”他喃喃自语,却不是为了回答。多么陌生而应该熟悉的一个女人,究竟是谁?对此,他竟一无所知。

“我叫树子,是因为我母亲的名字叫‘树'。”树子脸上浮现了骄傲,“树族知道吗?我们的真神是树神,山上的每一棵大树都将守护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树神都会不离不弃。”

热酒如火烧身。“他不是我父亲。”破左耳双眼迷离,低声咕哝着。

“这么大的谎言,你们究竟怎么编出来的?”树子目瞪口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不都听见了。”他记得树子说过。

“我只知道你不是哑巴。”

“完了,田老头会杀了我。”他赶紧咕噜噜喝了好几口压惊。

树子朝他挥了一手臂,教训道:“你个废柴,也不瞧瞧你现在是谁的人,他一个挑水的东西,敢对你怎么样?除非他活腻了,我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碰你一个指头。”

“你小看了他,他可是......经验老者,长着一双鹰眼,能把我从泥洞里逮出来。”

许久之后,树子才自言自语道。“你们一定不知道骗老爷的下场,从来就没人敢骗他,否则你们不会撒谎。”接着,他一把揪住破左耳的脸颊叮嘱道,“你若想活命,可不能再对别人提起。”

他不是哑巴这件事情树子早已识破,却从来没表示,就连刚刚他的酒后真言,树子也没有表现出惊愕。

一身冷汗滚下来,“不,他是我父亲,只是没父亲的样子。”破左耳惊觉失言,立即清醒,想办法搪塞。舌头倏然像细绳子乱卷,完全不听使唤。

“恩。”树子轻轻附和。

树子越是如此冷静,他越恐惧。身体开始发热,他扯开了领子,给脖子松绑。“父亲又没有办法挑来捡去,他的确不像个父亲。”

“凑合用呗。”树子轻描淡写。“但愿那一天牛老板恰巧是慈悲的。”

或许对牛扒皮撒谎的下场很惨。树子适才闻言的一瞬间,眼珠子凸出来,差点儿脱眶射出。那副表情,现在他才后知后觉。

“他他他是我父亲。”他在掩盖。

“他不是你父亲!”树子的口吻几乎是命令,忽然下坡,落在平原。“或许他只是你母亲众多丈夫中的其中一个,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不过,没有关系,野林里很多母亲部落,孩子像哪个男人不重要。”树子为他编出了最好的解释。

酒意渐浓,诚实作祟。“他是我从长屏捡回来的。”破左耳呢喃着,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平坦的山谷中,在一块干燥的荒地上,搭建起一个临时的决斗台。

人声鼎沸中,他被拥护成了一个勇士。

在众人焦热的目光下,他终于如愿以偿接过属于勇士的荣誉——一把崭新的佩剑,剑鞘光芒威风凛凛。

马蹄冲进荒地,那个叫博赫努一的男人骑马上前,高声宣布野人破左耳不具备成为勇士的资格。

他愤怒不已,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

而,博赫努一在马背上挺拔脊背,一声令下,士兵旋即上前夺取了他的佩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