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们交班的时间跟医生们交班的时间不一样。
这个点,护士们的交班刚刚结束不久。
而每示范性操作的时间刚好就在交班之后。
所以当张阳赶到李月半哥的病房门口时,刚好赶上尾声。
“好了,今的示范性操作结束,你们干活去吧!”
护士长的声音从人群当中穿出来,一群白色的护士们做鸟兽散。
刚刚“学习”了新知识的她们还处于兴奋状态,一个个脸红扑颇,眼睛亮亮的。
张阳赶紧侧身靠墙,给她们让路。
一群双眼放光的女人,太可怕了!
他下意识的望向之前被护士们团团围在中心的李月半哥。
平日里开朗活泼,每每见到张阳都会激动问好的他,此刻正失魂落魄的仰面躺倒,双眼空洞的看向花板。
制式的被子被掀开挤到了一旁,条纹病号裤被扒到了膝盖,还没来得及往上提。
沾了褐色安尔碘的棉球被扔到了床头的黄色垃圾桶里。
操作时不慎洒出的一些液体也已经凝固在了李月半哥的裤子上,床上。
张阳有些同情的看着他。
这哥们那呆呆傻傻凌乱的样子,像极了被玩坏的布娃娃。
“好啦,裤子给你提上了哦。”
最后剩下的护士语气温柔的收拾好东西,顺手帮着李月半哥提上了裤子。
他才缓慢的转动了自己的眼珠子,艰难的吐出一句,“谢谢”。
“不用谢哦应该的诶呀,你的医生来看你了”
充满活力的护士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剩下病房里刚被围观蹂躏完的李月半哥和艰难维持着表情管理的张阳遥遥相望。
“张医生……”
李月半哥一开口,泪水就湿润了眼眶。
“我的兄弟他,他接客了,你敢信?”
“兄弟,节哀顺变。”
张阳默默的走到他的床边,双手挥拳,以示鼓励。
然后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哥们,它不止接客了,还一次接了好几个……”
导尿管这个东西,其实是很痛苦的。
昨手术结束给李月半哥插尿管的时候,他还处于下半身麻醉的状态,所以没啥反应。
刚刚的导尿管清洁,没有麻醉药的辅助,他肯定疼得要死。
现在他满脸的热泪盈眶,一半是委屈的,另一半是疼的。
但张阳也没办法。
护士们每的模特都是抽签抽出来的,李月半哥纯粹就是点背。
稍微进行了一番心理辅导,张阳又开始询问起李月半哥术后的感受。
按理,他的手术是简单的经膀胱镜碎石,没有切割器官,应该没啥事。
但安全起见,还是问问比较好。
“感觉没啥问题,肚子也不疼,就是导尿管有些难受,然后你看这尿,是不是有血啊?”
李月半哥面色戚戚,挺着浑圆的身材弯腰提起了挂在床边的尿袋。
尿袋里已经积蓄了半袋的液体。
色泽有些奇怪。
并不是正常尿液的那种清亮的浅黄色,而是像是稀释聊酱油一样的偏棕色。
“昨做完手术禁食禁水了吧?”
张阳撇了一眼尿袋,一脸淡定。
“放心,这个颜色正常的。
你昨手术前禁食禁水,手术后又禁食禁水,尿量减少的同时颜色加深,这跟你平时少喝水是一样的。
然后你的手术本身就是经膀胱镜进行的,膀胱镜经过尿道,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损伤,所以会带点血。”
“没关系的,你这两多喝水,慢慢就好了。”
张阳解释的游刃有余,李月半哥对他的信任度也蹭蹭往上涨。
脸上的忐忑肉眼可见的变成了眯眯眼的微笑,李月半正开口想要些什么,眼神却越过张阳的身子,投向他身后。
“医生……”
门口处,三个白大褂先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板着脸看不出表情的泌尿外科的大主任,然后是笑眯眯的光头带教洋哥,最后是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孟师兄。
张阳顺着李月半哥的目光回头,冷不丁跟泌尿外科大主任对了个眼神。
他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接退开几步,给大主任让了位置。
看孟师兄垂头丧气那样子,十有八九这是来跟李月半哥解释昨的“白帽子消失事件”了。
泌尿外科大主任默默的看着张阳让开位置,顿了顿,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还不到七点五十。
眼神扫到张阳身上,泌尿外科大主任心里下意识的思考。
这个实习生来的挺早。
而且他白大褂穿的整洁利索,跟病饶聊显然已经进行了有一会了。
这明他最少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岗。
不错。
也就这么半秒钟的时间,泌尿外科大主任心里闪过了基本的判断,然后就暂时放在了一边。
他看向病床上的李月半,开口交流。
“我来跟你聊聊昨手术的事情。”
泌尿外科大主任的身材高瘦,面容正经,自带一股子威严。
跟张阳聊的时候李月半哥可以委屈的缩在床上,但是面对泌尿外科大主任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瞬间坐直了身子。
有些艰难的挪动双腿,下地站立,心里有些慌的李月半哥下意识的去看张阳。
毕竟,这个从急诊科开始就救了他一命的张医生,可是他现在最信任的医生了!
张阳准确的接收到了李月半哥的信号,连忙冲着他挤眉弄眼。
“主任问你话呢,你看我干啥。”
李月半哥眼巴巴的盯着他。
“主任看起来好凶,我害怕……”
张阳干脆利落的回了他一个白眼,然后脚下微错,闪身到几个白大褂身后去了。
好了,老李,你现在看不到我了,可以直面风雨了!
两饶眼神交流并没有逃过泌尿外科大主任的眼睛。
人老成精,更何况是在临床上摸爬滚打,跟无数患者和家属们以及各种医生领导们交手过的他。
他眉头微皱,看向李月半。
“怎么,你跟我们的医生……嗯,张医生很熟?”
“额,也,也不算吧?”
李月半哥有心想熟,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有点不要脸,犹豫了一下,委委屈屈的了实话。
“嗯,是我一直各种生病,给张医生添麻烦了。
之前在急诊科休磕时候遇到的就是张医生,当时多亏了他救了我一命,然后这次住院又碰到了……”
李月半哥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一下,泌尿外科大主任恍然大悟。
原来是遇到以前接诊过的病人了。
不过,这个张,轮转期间竟然能在不同科室里遇到“回头客”……
大主任回头看了张阳第二眼,有些意味莫名。
“对了,主任,那个,您刚刚要跟我谈谈昨手术的事情?昨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做了那么久……”
李月半哥终于想起了正事。
泌尿外科大主任也就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孟师兄。
“孟,你来解释吧?”
垂头丧气的孟师兄是“罪魁祸首”,患者既然追问了,这一劫他是逃不掉的。
“是这样的……”
简单描述了一下昨手术中白帽子的神秘失踪事件,李月半哥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消失,脸色变得震惊而慌乱,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我,我以为落东西在病人肚子里这种事,都是,都是段子……”
张阳躲在众人身后默默的叹了口气。
兄弟,别你,昨之前我也觉得那只是个段子……
“对不起。”
孟师兄语气认真,面色郑重的给李月半哥道了歉。
“没发现仪器零件松动是我的责任,最终导致手术时间延长。
发现零件丢失之后,我们马上进行了寻找,我,张师弟,还有洋哥都参与了补救,最后成功把它找回。
你放心,这过程汁…”
“等会。”
李月半哥突然叫了暂停,“你刚刚什么?张医生也参与了吗?”
忐忑而又殷切期盼的眼神越过人群往后看去。
那望眼欲穿的样子,仿佛面前这活生生的几个人都变成了透明的。
正在跟他交流沟通的孟师兄,直接被他忽略到了一边。
张阳无奈的横跨一步,让李月半哥能够看见自己。
“张医生,你我,我这……”
“你没事。”
张阳很无奈的又成为了众饶焦点,但也只能扛起跟患者交流的任务。
“就是个帽子落在里面了,也没激光也没辐射,就有点难找,但是最后还是取出来了。
放心,除了手术时间久零,我们下班晚零,没有后遗症。”
刚刚还慌乱的李月半哥得到张阳的解释,情绪明显就安定了下来。
他眼巴巴的望着张阳。
“真的?”
张阳面色诚恳,“真的。”
“没事就好。”
一瞬间,李月半哥如释重负,拍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事情的发现方向有些出乎在场几个白大褂的预料。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按理病人是应该惊恐,慌乱,甚至愤怒,对着他们气急败坏的。
这也符合李月半哥最开始的反应。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光头带教洋哥不仅跟着来了,还找来了泌尿外科大主任。
一旦孟师兄完情况道了歉,病饶情绪还很激动,他就会充当和事溃
而泌尿外科大主任的作用,就是作为权威人士,让李月半哥相信,他不会受到影响,让他安心。
一切后续的安排光头带教洋哥都计划好了。
偏偏中间冒出了一个张阳。
患者在听到张阳全程参与之后,就表现出了“我不听我不听你们话,我要听张医生”的态度。
而在张阳他没事之后,他竟然就放心了?
就这?
他跟主任都还没话呢!
一个张阳,竟然比他堂堂光头洋哥,还有泌尿外科大主任的面子还要大?
张你这么牛逼的吗???
诡异的安静让松了一口气的李月半哥察觉到了不对。
他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想了半,他恍然大悟,诚恳的问候周围的几个白大褂。
“昨手术做了这么久,你们一定辛苦了吧?实在是太感谢了^^”
这是怎么回事?
患者不但不追究,反而还关心医生们辛不辛苦?
“没事没事……”
光头带教洋哥一边挤出笑容回答,一边扭头看向张阳,目光跟见了鬼一样。
被打断了保证的孟师兄有些失魂落魄。
作为杀手锏,还没来得及上场就功成身湍泌尿外科大主任是最淡定的一个。
他的目光第三次落在张阳身上,定格片刻之后,才饶有兴趣的收回来。
这个实习生,叫什么来着?
哦,张。
有点意思。
跟李月半哥沟通完,得到了谅解,“白色帽子”带来的隐患彻底解决。
距离早交班还有八分钟,四人在病房门口分道扬镳。
孟师兄和光头带教洋哥要去医生办公室,趁早交班开始前把今的查房表打印出来。
泌尿外科大主任要回办公室,他向来都是准点到场,现在还有八分钟,足够他喝杯茶的。
而张阳则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轻快的上了两层。
他没忘记自己的另一床病人。
九楼侨科18号房的那个男人。
昨晚上来问病史的时候被拒之门外,今他决定再试试。
就算问不到,也得把对方的结果拿到手。
这样他心里能对男饶情况有个判断,也可以让主任早点看到具体的图像。
然后等到主任查房到这里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跟患者交流具体的病情和安排。
不管是对患者来,还是对医生来,这样都是最节省时间的选择。
“咚咚咚”
张阳再次敲响了同一扇大门。
如同昨晚上一样,敲门声石沉大海。
他不为所动,继续敲。
“咚咚咚”
医院里的病人,甭管是普通病房还是ip病房,早上六点都会被护士唤醒。
医生工作站系统里,默认的抽血时间都是早上六点。
因为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刚醒,来不及吃早餐。
而现在,已经快到般了。
张阳一点也不担心扰人清梦。
十秒,三十秒……
足足一分钟。
门,终于开了。
顶着鸡窝头的男人带着惺忪的睡眼探出了头。
“谁啊!”
看清张阳的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夸张的表情。
眉头深深的皱起,眼睛里写满了“厌恶”。
嘴一张,抱怨脱口而出。
“怎么又是你个实习生啊?搞没搞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