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徒的“灵视”中，他面前的轮廓逐渐由虚转实，变得和真人一般无二。

她有着一头柔顺亮丽的黑长直发，穿着宛如夜空般的深黑色礼裙，上面绣满繁复华丽的花卉图案。她的肌肤像雪般纯白且毫无瑕疵，纤细的手腕和脚踝露在外面，双目紧闭，睫毛长长，就像童话中在森林深处沉睡的公主。

“……女孩子？”

李察德有些愕然。

被魔道书召唤出来的，是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稚龄少女，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闭着眼睛站在他面前。

“看起来就和真人一样啊。”

李察德在心中感慨。光是从外表上看，对方似乎并不具备传说中肆意改变着人类历史与英雄们的命运，被认为是灵界至高存在的“魔神”的威势与压迫感。事实上，他本来已经做好迎接一位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魔王或是触手挥舞的邪神造型的巨大怪物出现在眼前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却和想象大相径庭。

但冷静下来后，李察德反倒是能从中感受到非同寻常的地方。原因无他，他见过的灵体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但就算是类人型，也只有在轮廓上接近于人，本质上依然是面容模糊的发光体，任谁都不可能将它们和真人搞错。哪怕是拉斯普钦最后召唤出来的疑似传奇位阶的顶天立地般的巨人灵体，在外貌上亦和人类相距甚远。

但是眼前的这个矮小的身影，怎么看都只是一位沉睡的女性，从纤弱的身型到每一寸皮肤肌理，都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这种精细感是难以摹仿的。当然，她不可能是真的人类，因为拥有肉体的智慧生命是不可能出现在灵界之中的。他尝试着关闭灵视，确认在现实世界中见不到她的身影。换而言之，对方是灵体，毫无疑问。

既然确认对方很可能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魔神”，李察德自然不会贸然出言打扰，而是安静地坐在原地，就算心中的焦虑感正像火焰般烧灼着，他仍然继续忍耐，保持不动声色的神态等待对方苏醒。毕竟这位可是比之前的巫师领袖还要夸张的存在，如果有什么不敬之举，说不定对方早醒来后会以“扰人清梦”的理由干掉自己。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对方的睫毛微微颤动。已经像热锅上蚂蚁的李察德见状，顿时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起码等待了一个世纪。

“呃，对了，接下来该咋办？我得想想要说点啥……我在图书馆里见到过，那些祭祀恶神的邪教徒会编出大段大段取悦崇拜对象的话，有的甚至能编上好几本字典，念上三天三夜都念不完……这方面其实正神教会们也是半斤八两，他们编的教典里十有八九都是对神明歌功颂德……以此类推，魔神可能同样会喜欢卑微人类们的讨好吧？”

由于李察德太过紧张，以至于开始满脑子胡思乱想。他怀疑自己的准备是不是太过不充分了。虽然拉斯普钦同样貌似没做什么准备，但他毕竟是一位传奇巫师，魔神肯定有用的上他的地方。

据说从青铜年代之后，神灵们彼此签订了协议，不再正式插手凡间事务，绝大部分神灵不是在自己的神国长眠，就是前往无尽苍穹之上的万神殿，所以才会有现如今被称为“凡人年代”的黑铁时代，因此祂们确实会需要那些地位崇高、力量强大的凡人作为仆从和代言人，替祂们向人间传达神的意志，继续影响和统治这个世界。

“但未必每一位神祇都在意凡人们说的好话，希望我召唤出来的这一位能务实点……等等，要是务实类型的岂不是更糟？我一个区区巫师学徒，又有哪里值得利用的呢？要是连放下自尊心靠马屁取悦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就惨了……”

现实不会因为人的心情而改变。就算李察德心中满是忧虑和不安，此时也没有太多意义了。他没有时间再去准备什么，魔神的苏醒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他只能惴惴不安地注视着面前的黑发少女，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

*

有那么一会儿，人类青年与有着少女躯壳的魔神彼此凝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大厅被令人难堪的寂静所笼罩。

“那个，魔神大人……”

李察德张了张嘴，又赶紧移开目光。他只觉得对方的瞳孔就像古井的水面，幽邃平静，有着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般的深沉。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一方面是李察德还没想好该如何改口，另一方面……魔神用的是什么语言？他是在靠近莱茵王国边境的遗迹中被发现的，所以首先学会的就是莱茵语，而由于这几年魔塔都在莱茵王国境内移动，所以这是目前塔上最常见的语言。但眼前的魔神却不一样，她已经沉睡了不知多少年，会不会用的是某个已经消亡的古代国家的语言？

魔神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她似乎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将视线左右移动。一道淡淡的光晕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最后落在李察德身上。

李察德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他不知道那道奇妙光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括肌肉骨骼血液内脏都被看透了。

过了许久，面前的魔神朱唇轻启。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语言了——

……

“……等、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在听见她张口的瞬间，李察德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变得晕晕乎乎，甚至开始分不清现实的边界。

魔神最起初说的不是莱茵语，不是古代语言，甚至不是玛雅世界里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地球上的英语！

李察德一开始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随后大概是由于自己是东亚人长相的缘故，她又用汉语、日语、韩语和朝鲜语说了一遍。

“你说你是……用汉语就行！”

魔神微微颔首。毋庸置疑，她能理解他的话。

——“超越级人工智能，代号‘真名’，向您致敬，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