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臣很快就陆陆续续抵达了。只是,他们不能直接入殿,要走一个程序,名为伏閤。
所谓閤,殿后之便室。
皇帝的禁内,隐私之地,自然不能让大臣随随便便进来。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整个延和殿,都是禁止朝臣私入的。
不过是真宗以来,皇帝常常卧病,所以,迫不得已的时候,皇帝不得不将朝会从垂拱殿,转移到延和殿举行。
于是,宰臣们获得了进入延和殿的权力。
但禁内,依旧是禁区。
按照传统,需要伏閤,获得许可后才准入内。
曹皇后听到大臣们,都已经到了外面,立刻对张惟吉吩咐:“张都知,请都知先去将曾学士请进来!”
“诺!”张惟吉立刻领命而去,没一会儿,他就来到了延和殿禁中的院子前。
于是,乌泱泱的大臣,全部抬起头来,看着这位都知官。
“陛下有诏,宣翰林学士、判审官院曾公公亮入觐!”他退到一旁,轻声宣布。
于是,群臣立刻炸锅。
特别是那些两制大臣、台谏官们,纷纷看着张惟吉,眼中满是疑虑。
翰林学士,掌的是制郜拟诏,宣降诏书。
官家在这个时候,先传翰林学士入殿,用意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陛下要制诏”无数人窃窃私语。
“肃静!”首相吕夷简回头,怒视群臣:“天子寝殿之前,交头接耳,此岂人臣之仪!”
吕夷简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世界立刻就安静了。
吕夷简微微直起自己一直弯着的腰杆,走上前去,问道:“张都知,官家醒来了?”
“醒来了!”张惟吉低头答道。
“那就好!”吕夷简回头对一直站在大臣群里的曾公亮拱手拜道:“曾学士,官家既有招,便立刻入内,拜问圣躬!”
“诺!”曾公亮立刻出列,对吕夷简一拜,又对群臣一拜,跟上张惟吉,步入那戒备森严,甲士林立的大内禁中。
片刻后,曾公亮就被带着来到了天子寝殿前的屏风处。
隔着屏风,曾公亮隐隐约约看到了帷幕之后的人影,他立刻跪下来,恭身拜道:“臣翰林学士、判审官院公亮,顿首再拜,恭问吾皇圣躬!”
于是,帷幕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良久,曾公亮听到了官家熟悉的声音。
只是无比虚弱、低微。
以至于他根本听不清,只能再勉力上前两步,耳朵贴到屏风上。
这才勉强听清楚了。
“制诏策忠正军国公皇嗣昕唐王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权权听政事”
曾公亮趴在地上,在心里面仔细想了想,于是问道:“臣惶恐,敢问陛下之意可是命臣制赦,策忠正军节度使、寿国公昕为唐王、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权听政事?”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君王的回答。
只听到了皇后的声音:“官家点头了”
曾公亮心中一沉,俯首拜道:“臣谨奉圣谕!”
就听着皇后的声音传出来:“官家命学士,传宰臣入觐”
曾公亮闻言,再拜:“臣遵旨!”
于是,便起身趋步,缓缓退下。
他刚刚走出禁中,所有视线立刻集中到了他身上。
“元台!”曾公亮对着首相吕夷简拱手。
“本兵!”又对知枢密院事章得象拱手。
“官家命两位入觐!”
吕夷简和章得象对视一眼,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冠,长身而拜:“臣等奉诏!”
便急急忙忙的联袂而入。
当他们进入禁中,张惟吉已经在等候了,这位都知官拉着这两位宰臣,直接掀开帷幕,来到赵祯床榻前。
于是,这两位宰臣都看到了,当朝的大宋天子,半靠在由床垫支撑着的床榻上,皇嗣趴在他身边,一双小手紧张不已的在这位天子胸口轻轻的拍打着。
官家的脸色,白的如同纸一样,没有半分血色,嘴唇更是稍稍有些发白,胡须上还留着些药渣,显然刚刚才喝过药。
“官家”不知道为什么,两位宰臣看着那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天子,一下子就热泪盈眶,跪了下来。
他们知道,这个天下,离不开这位天子!
虽然这位天子登基以来,基本就没管过具体的庶务,也半点都不像什么明君的样子。
勤政这种事情,更是与之绝缘的。
自明道二年亲政迄今,其在垂拱殿坐朝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连一年也凑不齐。
然而,这个世界,恐怕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大宋天子的了。
特别是吕夷简和章得象,都经历过真宗瞎胡闹的时候。
对此的感触是尤为深刻!
“两位相公”靠在床垫上,赵祯的精神越发的萎靡、虚弱,但他依然坚持着说话,哪怕声音小到犹如蚊子的嗡鸣声:“请起”
“朕这次,恐怕要劳烦两位了”
“特别是吕卿”
赵祯明白,现在他出了这个事情,其实他本人还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可能又要跟景佑年一样,卧病几个月,将养身体,但吕夷简就不一样了。
他是首相,将承担一切责任。
包括士林的非议、百姓的攻击。
“臣等惶恐,愿为陛下效死!”吕夷简老泪纵横,抽泣着道:“唯陛下圣体早安”
“朕”赵祯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他半闭上眼睛,坚持着清醒,努力的说道:“朕可能要养病”
“国家国家事务就要拜托两位”
他用力的抓着自己身旁爱子的小手,勉力举起来“皇皇嗣虽慧然则未及未及冲龄”
“恐恐难兼顾国家内内外”
听着赵祯虚弱、勉强,甚至可以说是如同哀求一样的话语。
吕夷简和章得象都顿首拜道:“陛下放心,臣等即使粉身碎骨,必定护卫皇嗣,为陛下守住国家!”
“二卿办事”赵祯用尽力气说道:“朕放心”
最后一个字吐出,这位天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许希立刻上前,把视其脉。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翰林医官使。
良久,许希退后一步,对曹皇后顿首拜道:“天佑官家,病情总算控制住了”
“只是”他趴在地上:“臣以为,官家可能要修养数月,甚至数年,才有康复的可能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气血逆行,稍有不慎就直接龙殡于天了。
官家也就是年轻,身体还扛得住,加上可能吃的药剂量不算过分,而且发现及时,抢救及时,总算是从泰山府君那里把命抢回来了。
命是保住了,但想康复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也是这位天子年轻,不然的话,恐怕以后语言、肢体、精神和思考能力都会影响。
即使如此,就目前来看,也不能断定,这位陛下可以完全康复。
但曹皇后和吕夷简、章得象听着,却都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天子只要还能康复,那就好。
只要这延和殿中的天子还在,国家和天下,就不会出问题。
毕竟,大宋上下,其实早就习惯了,天子卧病,政务大小决于两府的事情。
于是,考虑到此地终究是官家寝殿,不宜久留,吕夷简和章得象对曹皇后俯首一拜:“皇后,臣等先行告退”
曹皇后点点头:“两位相公慢走!”
于是,吕夷简和章得象对着床上的天子再拜,又对天子身边的那个小小的皇嗣躬身,这才趋步缓缓退出。
只是,当他们走到门口,他们才发现一个问题官家没有说要命皇后垂帘听政
是忘记了?
还是这位天子本意如此呢?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