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凌乱的房舍,枯黄、衰败的四野,空气里弥散着血腥味和腐败气息,似乎所有生物都已凋零。在这盛春时节,本不应该呈现这样的景象。
厚重的皮靴踏过松软的土地,踩出深陷的脚印,皮靴上是宽松的红色衬裤,鱼鳞状青黑甲裙垂至膝盖,每一片甲叶上都有精致纹路,与整体相连。这是道器阁定制的灵纹装备“鱼鳞甲”,灵活、轻便并拥有极佳的防御力。
鱼鳞甲上方,头盔的风格与甲衣一致,有甲叶护住颈部,披在肩上。头盔下是一张中年人的脸,眉毛粗长,双眼明亮,厚实的鼻翼和略薄的嘴唇绷得很紧,表情显得十分凝重。
一名身披甲衣的将士疾步从村子里走出来,向中年人禀报道:“军主,村子里都空了。”
远处,一骑麟马飞驰而来,骑士于十丈外下马,快步走近:“启禀军主,方圆十里,没有发现敌踪。”
空中,一只雄俊的曲角鹰盘旋而下,口吐人言:“五十里内,七个村庄,尽毁。”
中年人的脸色变得阴沉,在他周围似乎酝酿着一股恐怖的能量,曲角鹰助跑了几步,挥动硕大的翅膀升向半空:“大人,愤怒情绪会影响您的判断。”
空中飞来一道透明光影,像是一把飞剑,在中年人头顶盘旋,他挥手间弹出几个指诀,光影飞剑在空中碎散,化成一幅画面:一座码头上,到处是一滩滩的血迹,却看不见一具尸体。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木板碎片,一群密密麻麻的黑影从海浪里钻出,疯狂涌上岸来。它们的头部有鳃,身上有鳞,背部有鳍,水族特征十分明显。它们的眼珠透着血红光泽,口中滴着牵丝的粘液,尖锐的牙齿泛着森冷气息。
更远处的海水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赤红色的硕大眼珠似发现了什么,爆射出两道红光。半空中的画面消失,不少围着中年人一起观看的士兵,不约而同地闷哼出声,眼角淌下一串血泪。
中年人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着。良久,他低下头,口里发出一句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回去!”
“大人,那是……魔龙裂骨?”跟随在中年人身后的一名年轻将领好奇问道。
“是它父亲,魔龙嗜血。”中年人有些心不在焉。
“它们偷袭碧波港的时机,掐的很准,海洲联盟那边……”年轻将领有些欲言又止。
中年人停下了脚步,低头沉思了半晌,抬头看向年轻将领:“文康,有件事要拜托你。”
年轻将领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回道:“大少爷,您说!”
中年人温和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回犁昌国,父亲临终前说,我还有个弟弟流落在外,帮我找到他。”
这些年一直东征西战,疲于奔命,几乎快忘了父亲的嘱托,这次或许能回去歇一阵了,也好。
中年人看了一眼身后已成为废墟的村庄,又看了看天边的血色夕阳,翻身上了道旁的麟马,对年轻将领笑道:“前阵子我给老三写信说过这事,就怕他不尽心。你现在就走,我那弟弟,他叫叶知凡。”
……………………
东域明州,同样的血色夕阳,染红了整个天地,但空气中并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也没有死一般的沉寂。这里是犁昌国白石城的修行学院——白石学院。
“一千年前,魔族利用空间裂缝,入侵九洲灵域。它们杀死抵抗者,烧毁典籍,禁用文字,将整个人族圈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制作成食物,送上餐桌。人类文明出现了历史断层,九州灵域也进入了最为黑暗的时代,整整七百年!”
讲台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给学子们授课。身为白石院历史人文课程的导师,真正经历过黑暗时代的老人,他觉得有必要向这些少年人详细讲述当年人族所经历的苦难史。
“三百多年前,人类迎来了曙光。苦难的人族涌现出了叶太仓、太玄、宝灵、虚清、极真等英雄人物,是他们带领人族,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魔族,并将它们赶出了九州灵域。从那天开始,九州灵域进入了新的纪元,我们现在使用的九州历,就是因此而来,至今已有306年……”
“咚咚咚”课堂外的甬道,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响,打断了老者唾沫横飞的讲述,也吸引了恹恹欲睡的学子们。
历史人文课程一直不受欢迎,这些年轻人更喜欢术法课和武技课。哪怕草药学、阵纹学和高深莫测的灵纹学,也比这门课程更受欢迎。若不是院长陆骏宜极力坚持,很可能早被其它课程所取代了。
导师朱良弼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门外,就像等待仇人。
脚步声渐近,满头是汗的矮胖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小眼睛,厚嘴唇,面相敦厚老实。他身上那袭缀着迎春花纹饰的白色长袍,已被汗水沁湿,这是白石院春华殿弟子的服饰。
“曹诚!为何不来听课?”朱良弼一眼认出,这是原本应该坐在堂中听课的弟子,因此声音里充满火气。
“朱导,我闹肚子,和程殿主请过假的!”曹诚敦厚的脸上满是坦荡神情。听你一堂课我都要瘦三斤,谁爱听谁听,反正哥不乐意。
“那你过来做什么?”朱良弼憋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
这个曹诚,一上课就各种捣蛋,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呼噜震天。课堂里没了他,反倒肃静。
曹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大声道:“叶知凡,你家里出事了。”
一名身材瘦削、面容清秀的学生豁然起身,朱良弼立时便发火了:“家里出事?还有什么比上课更重要?今日就是天塌地陷,你也不能走!”
“朱导,来的路上,我好像听到你家丹房又炸了。”曹诚不紧不慢地说道。
朱良弼愣住,定定地看着曹诚:“你……你说真的?”
“我猜的!”
“你……”朱良弼气得直想给这胖子一巴掌!“这事能胡说吗?”
他喜欢炼丹,可天赋不足,别人炼丹能救命,他炼丹能要人命——不是毒丹、废丹,就是炸炉。久而久之,就被人给起了个外号:丹房杀手。
“丹房里有声音。”
“很响。”
“还冒烟。”
朱良弼扭头冲出门去,骂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兔崽子,你一句话说完会死啊?”
在春华殿弟子的哄笑声中,曹诚扯了叶知凡,撒腿就跑。
两人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死胖子,朱导的丹炉,是你搞的鬼吧?”
两人回头,看见一张清丽的俏脸,琼鼻柔腻,双眼明亮,粉嘟嘟的唇瓣微启,露出晶莹贝齿。
唐思璇,犁昌国四大宗门之一,凤霞宗宗主千金。与叶知凡、曹诚一样,都是白石院春华殿弟子。
一年前入学测试,年仅十四岁的唐思璇以练气六阶的境界,在诸多弟子中鹤立鸡群。
不过,对刚入修行的弟子而言,境界的差距并非不能追赶。叶知凡以超人的悟性和毅力,用了八个月,在新弟子中第一个破境拓脉。唐思璇数次挑战,胜负无人知晓,但两人却成了好友。
至于胖子曹诚,家住白石城郊的一个小山村,父早亡,母改嫁,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去年爷爷病逝,曹诚干脆卖了家里数亩薄田和几间破瓦房,凑足了入学测试的费用,进了白石院。
出身贫寒的胖子非常乐观,从不将苦难过往当回事。别看他其貌不扬,其实天赋、悟性也非常好,于术法、炼体、身法上都有不俗造诣。他和叶知凡性情相投,没过多久便成为了好友。
可以说,入学白石院一年,叶知凡也只交了这两个同龄的朋友。
曹诚眨巴着小眼睛,坏笑道:“就丹房杀手那水平,还用得着我搞鬼?”
见唐思璇仍满是质疑地盯着他,胖子缩了缩脖子,四处观望了一番道:“你看我干啥?我就……我就是往丹炉底下塞了俩炮仗……大号的……”
远处,朱良弼呆呆地站在坍塌了一半的丹房前,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石、硫磺燃烧的气味,愤怒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丹炉爆炸?什么样的爆炸才会炸塌了房子,丹炉却完好无损?
叶知凡三人正向学院外走着,术法教习丘善笑吟吟地迎面走来:“曹诚,陆院长找你。”
小胖子撇嘴:“不去,我这忙着呢,总来捣乱。”
这胖子也是个人才,不知何故,这一年院长陆骏宜都单独找过他好几回了。
“你还是现在跟我走吧!”丘善笑得温和,手底下也不慢,屈指轻弹几下,胖子身周长出无数藤蔓,拇指粗的藤条将他紧紧缠绕。
“丘教习,别闹了,我真有事!”胖子脸上堆满了苦笑,恳求道:“叶子家里出事了,我得跟去看看。”
丘善不为所动,单手提了曹诚就走,胖子这一身膘,在他手上似乎不比拿一把笤帚更费劲。
曹诚身不由己,只得高声喊道:“叶子,去李氏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