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是否留在律修堂,叶知凡本不在意,但梓静风的力保仍令他感动。为表谢意,叶知凡邀请院长大人去脍珍楼,梓静风欣然应允,并带着他直上三楼。脍珍楼共三层,一层是大堂,二层是雅舍,三层从不对外,若不是院长大人脸面够大,叶知凡或许永远都不能踏入。
脍珍楼三层,古朴简洁却又带着女子的柔婉风格,横额挂了一块牌匾,上书“俏仙阁”三个古字,落款是钟鼎。叶知凡四下打量,不由的感慨道:“当年妙手俏仙师姐和钟师兄也算一段佳话,可惜……”
“呵,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感慨?钟鼎么?那就是个傻小子,和你一样。”梓静风语含调侃,斜了他一眼。
叶知凡愣了一下,原来他叫钟鼎啊,那门额上的牌匾,就是钟师兄手书?似翻开历史书卷,叶知凡极有兴致道:“钟师兄当年追求妙手俏仙的故事,可是感动了不少人。”
“有他这么追求的么?傻傻地,就知道埋头干活,只想着为对方好,别人嘲笑他,调侃他,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哪有一点男儿气概!”
叶知凡斟酌着用语道:“院长,我觉得,你这么评价钟师兄,不对。”
他认真地看着梓静风:“钟师兄在沙洲面临绝境,举目无援下,毅然回到鸵鹫岭。这样的男儿气概,这样的担当,世间能有几人?”
梓静风笑道:“你倒是会为他说好话。”
叶知凡心中震荡,眼眶都红了:“有人说,八大封印之地,就是八道枷锁,封印碎,家族灭,留在世间的唯有骂名。”
梓静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叶知凡,安抚道:“莫激动,怎么还掉泪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叶知凡不好意思地笑笑:“上次来这脍珍楼,就没吃好,今日不提这些沉闷话了。”
梓静风白了他一眼,模样娇俏可人:“一直都是你在说。”
两人用过饭,叶知凡要去会钞,梓静风柔和一笑:“别逞能了,就你那点家底,够来这吃几回?这次姐姐请你,算是给你压惊。”
天色渐暗,叶知凡心中嘀咕,莫非这三天真要和院长大人一起渡过?想到孤男寡女,心中却忐忑起来。梓静风并未多言,带他进了一处宅子,有丫鬟迎出来,见到叶知凡略微一怔。
梓静风淡淡道:“小彤,给他安排一间客房。”
小彤抿嘴一笑,打量了叶知凡两眼,颇为活泼地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叶知凡拱手见礼,自我介绍了一番,却见梓静风已自顾走进了后面的院子,心中略略松快了一些。
小彤领着他来到一处偏院,推开一间房门,点上油灯,娇声道:“里面的被褥都是新的,若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修行之人,荒山野地都能住得,哪里有那许多讲究?这里虽是客房,但布置典雅大方,比起他在学院中的住处还要好上不少。见叶知凡再无别的要求,小彤退了下去。
一夜无话,次日天刚蒙蒙亮,叶知凡便来到了院中,打了一趟拳脚,松了筋骨,开始呼吸吐纳。御真诀所炼化的灵气十分精纯,汩汩涌入丹田被转化为丹元。待得红日初升,体内丹元游走于经脉,一窍一穴的缓慢运转,强固鼎炉。周天运转完毕,红日早已高悬,叶知凡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收功。
“不错,并未偷懒。”梓静风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院中,仍是学院长袍,却难掩她的秀美。
叶知凡掏出一卷纸来,递给梓静风。这是二十四帝碑文拓印,昨夜思虑再三,他不清楚元辰学府对待魔族的态度,干脆将它当做一个试探。
梓静风摊开看了两眼,脸色变得肃重起来,双目中映射出慑人寒光:“此物从何而来?”
叶知凡故作茫然道:“黑街上偶然所得,不知真假,所以请教院长大人。”
梓静风注视了他半晌,点了点头道:“这个拓本若为真,牵涉重大,你随我来。”
两人在学院中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山崖前,那里有一片木篱笆围成的药圃,几间简陋的屋舍。站在门前没多久,里面传来苍老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两人进入院子,来到屋舍前,梓静风推门而入。屋内除了几排硕大的书架,密密麻麻堆满书籍,并没有太多装饰。书架下是一张陈旧的木床,一名老人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却显得极为虚弱。
梓静风看到这一幕,忽然泪如泉涌,上去拉了榻上老人的手,哽咽道:“老师……”
老人笑道:“无仿,这次冲突来的猛烈了些,过阵子就会好的。”又看向叶知凡,微微一笑:“叶知凡,太仓公的孙儿,你可以称呼我师伯。”
梓静风收了眼泪,强笑道:“这是我弟子,却喊您师伯,岂不乱了辈分!”
叶知凡对老人的身份有了猜测,深深一揖道:“弟子还是称呼您山长吧!您这是真意产生的冲突?”
姚凤年缓缓点头,苦笑道:“我也是过于自信,想摸索出一套可容纳多种真意的功法,就像上古时期的《御真诀》,可惜……”
此事他曾听梓静风提过,但他无法预料暴露御真诀的后果,还为此矛盾了好长时间。
梓静风将拓本递给姚凤年道:“老师,这是叶知凡从黑街偶然得到的东西,您看一看吧。”
姚凤年缓缓坐起,靠在床头,摊开拓本,神情越来越严肃。突然,老人剧烈咳嗽起来,脑门青筋暴突,脸上潮红之色越来越浓。梓静风伸手去拉老人,却发现他的手像炭火一般灼烫,不由惊叫出声。
叶知凡捉住老人腕脉,发现他体内已变成一片混乱的战场,金火二气绞合在一处,爆发出强大的破坏力。用不了多久,老人体内经脉必将被摧毁殆尽,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废人。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死中求生的法子,自己以丹元引导他体内金火二气和庞大真元,循御真诀法门运转。但此法十分凶险,终究还是自身修为太低,一不小心便会遭来反噬。到那时,别说姚凤年,便是自己也将遭受波及,有死无生。
叶知凡心中剧烈挣扎着,却见梓静风脸上神情悲苦,只觉心头一阵怜惜,浑然忘了她也是虚境人物,又哪里轮到他来心疼?猛一咬牙,脱了鞋子,在梓静风讶然目光中,盘膝坐在老人身前,伸出双指,点向左右中府穴。
老人体内真元磅礴无匹,又有火之真意追逐金行之气,搅乱了浑身气血,手太阴肺经尤其严重,是以咳喘不止。叶知凡丹元从中府穴徐徐注入经脉,反向引导混乱气息,力求拨乱反正。正焦灼不堪的金、火二气不再相持,反而驯服地跟随丹元游走。
姚凤年止了咳嗽,脸色潮红略降,睁开浑浊双眼看了看面前少年,干脆放开了紧守的心脉,任凭施为。老人的做法,表明了对叶知凡毫不怀疑的信任态度。
但姚凤年体内真元渊深似海,叶知凡饶是用上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区区丹鼎境修为想要引导如此庞大的力量,无疑是痴人说梦。引导着真元走完二十二穴,叶知凡忽感体内丹元无以为继,只能苦苦维系肺经内的有序平稳。若此时收功,肺经二十二穴中的金火二气必将重陷混乱,老人是否还能承受如此剧烈的冲突,实难预料。
叶知凡心中焦躁,却觉身后床榻一沉,幽香萦绕于鼻端,一只玉掌贴在灵台穴上,雄浑真元汩汩涌入体内。却是梓静风看出叶知凡力有不逮,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蓦然得了外力支援,叶知凡振奋精神,催动御真诀,疯狂地将真元转化为丹元,徐徐注入老人经脉。
梓静风虚境二阶的真元何其强大,哪怕她有意识地收束了真元注入的速度,也远非丹鼎境修士所能承受。没过多久,叶知凡只觉得浑身经脉鼓胀欲裂,一处处窍穴均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体而亡。
梓静风感受到了叶知凡身体的颤动,明白这是无法承受强大真元,正欲收手,叶知凡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别……停……”
此时叶知凡的丹元已过渡到了姚凤年的心脉,梓静风一旦收功,叶知凡将再没有力量引导混乱真元行宫,姚凤年必死无疑!
叶知凡强撑着行完手少阴心经,浑身上下已如水洗一般,经脉中撕裂般的痛感提醒着他,已至极限。如今是骑虎难下,叶知凡心头发狠,一边向姚凤年体内输出丹元,一边借由梓静风真元,蕴养修复受损经脉,让损坏与修复间形成一个极其危险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姚凤年吁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满脸轻松之色。叶知凡见状,露出了痛苦的笑容,心头一松,身体后仰,倚靠进温软的怀抱,晕厥了过去。
醒来时,叶知凡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桌上点了昏黄的油灯,窗外天色已黑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这间屋子有些眼熟,分明是梓静风宅子里的那间客房。想要坐起身来,却浑身酸痛难当,举手投足都十分费劲艰难。更令他难堪的是,身上居然不着片缕,房内也没见到原先的衣物,只能缩在锦被中。
房门被打开,梓静风抱着一叠衣物进来,见叶知凡醒转,俏脸竟微微一红,嘴角上翘着调笑道:“醒啦?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在叶知凡尴尬的沉默中,梓静风扔下手中衣物,娇笑着走出房门:”我去给你准备点吃食。“
房门被从外掩上,叶知凡舒了口气,想要起身穿衣。但他的意识无法指挥手脚,只是轻轻一抬手,体内经脉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努力了无数次,疼出满头汗水,竟连最简单的掀开被子都做不到。
梓静风端着一碗粥再次进来,发现叶知凡满头汗水的躺在床榻上,不由一愣。抓过他的手腕,意识轻轻一探,便明白了究竟。颇有些怜惜地找了块干布,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柔声道:“你体内经脉伤的很重,几乎快破碎了,这几天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然后一咬银牙,羞红着脸蛋,发狠般道:“上午你浑身毛孔都冒着血渍,差点没把我吓死,是我替你擦洗的身子,哪里没看过?我来帮你穿吧。”
叶知凡更觉尴尬,可自己又不能老这么躺着,干脆闭了眼睛,任她施为。梓静风帮他穿好衣物,端来热水服伺他洗漱后,又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粥,温柔细致的像是服伺相公的小妇人。房内没人说话,只有轻轻的吹气声,食物吞咽声,显得十分暧昧。
喝完了粥,叶知凡精神不济,重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他感到小腹坠胀,翻身想要坐起,又扯动了体内经脉,疼的他眼冒金星,颓然摔回床榻。梓静风也不知身在何处,竟很快出现在他床边,一双俏目充满了探询意味。
忍了又忍,叶知凡无奈地放弃了抵抗,沙哑着嗓音悄声道:“我……我想解手……”
梓静风的脸蛋顿时一片羞红,又气又笑地白了他一眼,将他抱下床来,搀扶着去了茅房。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整个过程十分尴尬,叶知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梓静风也没好多少,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经历,即便当年那人还在时,也从未如此亲近。
回返房中,梓静风扶着他躺下,叶知凡却不想再睡,只是斜倚着床头,面现犹豫之色。白天借了梓静风的真元,替姚凤年梳理两种真意,那只是治标的手段,短期之内缓解冲突。时间一久,或者姚凤年再次动用真意,这样的冲突必然还会爆发。唯有修习《御真诀》,方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他和姚凤年并无太多接触,对这个人也不了解,但只看梓静风的颜面,叶知凡也不忍心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