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回程，虽也有意绕路，但是每光顾一家酒楼、食肆就等于给追查他的人提供了一个点，凌枫不知道，他频繁的动作正在一步步压缩自己的生存空间。

这几天，凌枫没心思去注意这些，每日除了雷打不动出门收集情报外，就是在反省自己的错误。

本就是风雨漂泊中的一株草，自己居然还上前踩了一脚……

门口的食盒已经多到让店小二不得不上门提醒的地步，若不是凌枫当初丢出十两元宝眼都不眨一下，店小二早上来骂人了。

这只是一家小客栈，住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突然来凌枫这么个豪客，掌柜的也知道有问题，一来舍不得钱，二来客栈这行本就如此，江湖好汉们有几个真见得光？

说出去轻则砸了招牌，重则全家被杀，做这行的掌柜，没人会多事。

看着窗户边的小女孩，凌枫故意收一个食盒叹一声气，奈何等他磨磨蹭蹭收拾干净，也不见小女孩回头。

“源儿！”凌枫不死心，厚着脸皮凑上去，笑嘻嘻道：“哥哥教你识字好不好呀？”

小女孩终于回头，赏了他一个白眼，气嘟嘟道：“坏人，本姑娘识字！”

“我……”凌枫语塞，挠了挠头，灵光一闪道：“那哥哥教你算术好不好呀？”

“跟哥哥背！”凌枫嬉皮笑脸：“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九九乘法表当然不是新社会的产物，只是别说在十七世纪，就是二十一世纪崇尚快乐学习的大不列颠，一大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得靠计算器解决日常找零钱这项“艰难”的工作。

可见将知识垄断在精英阶层的做法有多么愚昧、落后！

“八八六十四，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八！”

“是九九八十一！”源儿转头又给了他个白眼。

“源儿以前学过？”

“你已经背两遍了，能记不住吗？”再次来了个白眼。

“好厉害！”凌枫是真受惊了，当年他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读两遍就全记下来。

“那六十二加五十三等于多少？”

“一百一十五！”源儿想了想，回答道。

“九十三加八十八呢？”

“一百……一百七……”源儿皱眉，好看的眉头凑在一起。

“哥哥来教你心算好不好？”凌枫笑着伸出手，使出了摸头杀。

源儿没躲开，大概是原谅了这个坏人。

凌枫越教越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姑娘之前定然识数，但接触乘法表和心算肯定是第一次。

等到凌枫把现实世界里总结多年的心算技巧挑自己知道的教了一些后……

“五百七十八加四百三十二等于多少？”

“一千零一十！”

“你是个天才！”

这么小的年纪，第一次接触心算，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掌握，不可思议！

夜色已深，婉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娘亲，大哥……坏人……坏人哥哥教了我算术！”源儿献宝一般抱住娘亲，抬起小脑袋骄傲道：“我会算术啦！”

“源……源儿是个天才！”凌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婉娘，只能躲闪她的视线，说道：“这世道越来越乱了，源儿身为女子，有一技之长，至少有口饭吃！”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女子的命运更加凄惨，但如果读书识字再加上能写会算，虽免不了颠沛流离、受人凌辱，可勉力活下去还是做得到的。

技术工种哪里都缺，山寨大王、叛军将领、异族头目，绝不会杀死一个能干活又能暖床的秘书型人才。

凌枫选取的技能，可真算得上煞费苦心。

婉娘也不是个没见识的，体会到凌枫这番苦心后，前些日子的气，消失了。

“多谢凌公子！”

“不，不用！”凌枫踟蹰道：“我们……我们算是朋友吧？”

“朋友……”婉娘没有轻易回应这个词，领着女儿回了屋。

凌枫怅然，这才发现她是从外面回来的，回想那天自己伤人的话，觉得她大概不愿再让自己看到她不堪的一幕吧。

……

“很好！”刘春又划了一条线，喜道：“离这小贼又近了一步！”

“这片区域内的客栈，单人居住的院落，排查的怎么样了？”

那么多食物要吃掉，没个单人空间是不可能的。

“已经排除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徒弟在拓印的简易地图上圈了几个圈。

“很好，今天开始排查这两个坊！”

刘春这里刚划定范围，已经等得着急上火的陆文昭立刻发动人手排查，不只是这两个坊，其他圈定的可疑区域也一同派人去排查。

这一天，凌枫刚从一家酒楼拿到食盒，出门就碰见两个身着劲服、手持兵刃的男子火急火燎进来，也不见他们就坐，径直朝柜台走去。

凌枫只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哪知这两个江湖客嗓门比较大，开口就问掌柜：“最近有没人打扮成家丁模样，经常来订些鹿茸、熊掌，燕翅鲍等物？”

凌枫一惊，若无其事离去。

拐入一处暗巷后，迅速将食物收进空间腰带，又取出一套备用的衣服换上，远远跟在二人身后，他没敢跟近，他知道自己没学过跟踪技巧，对方又是江湖客打扮，只仗着强化后的耳目远远锁定二人。

片刻后，二人又走进了一家酒楼，问的是同样的问题。

只问订餐还能心生侥幸，连打扮成家丁都知道了，凌枫不敢再掩耳盗铃。

“看来是被发现了！”

凌枫倒也果决，立即转身离去，然后朝着记忆中的大医馆和大货栈而去。

酒楼是不敢再去了，谁知道对方就没有埋伏。

人参、鹿茸在医馆、药店可以弄到，熊掌、虎骨，燕翅鲍货栈里也有，消化能力不用再去验证，生的熟的没差别。

既已决定离去，凌枫便不再顾忌，大肆洗劫被盯上的药店、货栈，只是前路茫茫，真不知该往何处去。

“少林武当？晚明时期的有名武侠著作只知道《白发魔女传》和《碧血剑》，可是之前问过的几个江湖人根本就没听过卓一航和华山派……”

“连华山派都没有，这是什么鬼武侠世界！讲不讲背景构建？要不要尊重老前辈了？”

带着怨念，凌枫快步走回住的客栈，想着应该和新认识的朋友说声再见，哪怕再见渺茫。

只是等他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骤生一股心悸，戴着手镯的右手微微抬起，到了一个随时能发动的高度。

“真惨啊！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那可是朱霸天，崇仁坊第一恶！”

“我看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就是个半掩门的暗娼！”

“真的假的？长得那么水灵啊！”

“呸，是不是看着心痒痒了？”

“哪能啊？都被打成肉酱了！”

凌枫沉默着推开人群，一进客栈就看见掌柜还有伙计正领着两个麻衣汉子，扛着两卷烂草席下楼，漆黑的草席渗出鲜红的血。

掌柜一边下楼一边叹气，连道倒霉，气不打一处来，指使伙计拿着拖把擦洗沿途的血迹。

“洗干净地就上楼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拿出去烧掉，再去请个大和尚过来念一天经！”掌柜不敢埋怨朱霸天，只能自认倒霉：“真他娘晦气！”

沉默中的凌枫走到掌柜面前，吓了他一跳，刚想骂人，瞧见是哪位出手阔绰的豪客，忙又堆起笑脸：“客官您回来了，真是不巧，您隔壁的房间出了点事！”

“这样，给您换到天字号上房，不加钱！”掌柜也是个有魄力的人，更重要的是笃定凌枫出手豪爽，最后铁定不会让他吃亏。

只是他错了。

凌枫伸手，赶苍蝇一般把人拨到一边。

大力袭来，掌柜跌倒在地。

“把人放下！”凌枫平静道。

“这位爷，人死了，得送去义庄，留在这里不吉利！”两个麻衣汉子显是个没眼力的。

还倒在地上的掌柜感受着肩膀上的肿痛，想起漫长的职业生涯里有过的几次同样经历，连忙对麻衣汉子使眼色。

麻衣汉子一头雾水，但常年察言观色的伙计懂了掌柜的意思，忙在后面拉了拉麻衣汉子的袖子，低声道：“快听这位爷的，把人放下！”

两卷草席被轻手轻脚的放了下来，凌枫走上前，手伸到了草席上方，又停住了。

良久，轻轻的掀开了草席。

温婉的女子再也感受不到世道的艰难了……

“真惨啊！脸都肿成猪头了！”

“还真别说，身段真好！”

“这汉子莫不是半掩门的姘头吧？”

“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那可是朱霸天啊！”

掌柜没心思去拯救这群没眼力的街坊，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做个美男子，最好谁也不要注意到他。

凌枫也没去在意这群麻木的看客，灵敏的耳朵让他听见了旁边草席发出的一声细微声响。

迅速掀开旁边的草席，源儿那张小脸上带着血迹，双眉痛苦的挤在一起，睫毛微微颤抖。

“源儿！”凌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不敢去看鲜血淋漓的下半身，湿润着双眼，轻声唤道：“是哥哥，别怕，是哥哥来了！”

大眼努力睁开，双目许久才对上焦：“大……大哥哥……”

“诶！我在这，别怕，大哥哥马上去喊大夫，源儿很快就会好的！”双眼中水雾更重。

小女孩在最后一刻长大了很多，努力扯动嘴角，笑了笑，说道：“大哥哥，人死之后，是不是就不用饿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