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九年二月,守将吕文焕投降,襄阳城破。
短暂而惨烈的巷战后,一些不甘心投降的宋军和侠士纷纷逃散。
在距离襄阳百里之外的山间小路上,十几名衣甲残破的宋军士兵在艰难的跋涉着。
在宋军士兵的中间,押着一个被绳索捆绑的年轻人。
忽然间,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倒在地上,开始不停抽搐着。
一个戴着毡帽的宋军连忙上前查看。
“郭医官,吕仕道这家伙怎么了?”有宋军用脚踢了踢那个年轻人:“不会是吓得晕倒了吧?”
姓郭的医官低着头说道:“他全身骨骼震颤,不像是生病,倒像是……”
郭医官的声音婉转轻柔,居然是个女的。
郭医官的话没有说完,是因为吕仕道的样子,不像寻常的突发恶疾。
这情形,倒像是极高明的习武者走火入魔……
然而,吕仕道是已故襄樊守将吕文德之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簿,怎么会练功走火入魔?
郭医官一边把吕仕道把脉,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息:叔叔吕文焕投降,这吕仕道一下子从忠良之后变成了逆贼亲眷,面临着诛九族的大罪,实在是造化弄人呢。
郭医官还没搞清楚吕仕道的身体状况,昏迷不醒的吕仕道便睁开了眼睛。
郭医官的心里猛然一紧……
这是一双充满了杀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嗜血、狂暴,但又格外的冷静、冷漠。
那是一种经历了无数生死后、心境再难有波澜的冷漠。
这不该是一个书生的眼神。
就仿佛,面容俊逸的年轻书生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吕仕道眼神朝周围一扫,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尔等是何人?”吕仕道的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曹贼又在弄什么玄虚?”
吕仕道说话的口吻和语气,与先前完全不同,不禁让宋军士兵大为诧异。
一名宋军疑惑的问道:“曹贼?你们谁认识姓曹的贼寇?”
众人皆摇头。
郭医官看着吕仕道,出身武学世家的郭医官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气息和压迫力从吕仕道身上散发出来。
郭医官感到自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绝世高手。
而且还是杀人如麻的绝世高手。
吕仕道晃动了一下胳膊,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双臂一挣。
“啪”的一声轻响,吕仕道手腕上的麻索应声而断。
在场的十几个宋军吓了一跳:吕仕道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大伙儿对这个文弱书生并不看重,所以匆忙间用的绳子很是粗糙……
但即便如此,吕仕道也不至于这么轻松就挣断束缚吧?
“嚓嚓”,两名宋军钢刀出鞘,一左一右围住吕仕道。
文弱书生不屑的看了看那两名宋军,神情间颇为傲慢:“尔等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名来!”
看着吕仕道脸上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表情,郭医官的心里冒出一股寒意。
尤其是吕仕道脸上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医官想起郭夫人提起的摄心法和离魂症。
“你别管我们是谁了……”郭医官轻声问道:“你先说说自己是谁吧。”
吕仕道瞥了郭医官一眼,似乎对女子极为轻视:“我乃大汉平东将军、温侯吕布,代天子牧守徐州……”
吕仕道还没说完,在场的宋军全乐了。
吕布吕奉先?
即便是刚刚经历了败兵溃逃的挫折,众人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吕仕道这家伙,大概是襄阳城破的时候吓破了胆子吧?
郭医官没有笑,她认真的继续问道:“既然你是吕奉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吕奉先不是已经死在白门楼了吗?”
吕仕道愣了一下,眼神中浮现出迷茫和痛苦。
在吕仕道脑中,无数记忆相互碰撞,让他头疼欲裂。
一瞬间,吕仕道依稀记起,自己是襄阳城前任守将吕文德的儿子,生性文弱的他,在城中担任一名主簿,襄阳城破,叔叔吕文焕投降后,自己被同袍绳捆索绑带出了襄城。
下一个瞬间,吕仕道又清楚记得,自己是纵马驰骋天下的骁勇飞将,因命运多舛纵情酒色,后来被部下背叛,陨落于白门楼的戚风惨雨之中。
须弥之后,吕仕道仿佛又看到自己浸泡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昔日同袍的身体在周围载沉载浮,四周到处是凄凉的惨叫声,而几个面目阴森的鬼差飘在周围,正在和一个戴着奇怪黑纱帽的官员商议着什么……
无数记忆混合在一起,撞得吕仕道脑袋涨痛!
见吕仕道抱着头苦思冥想,年纪最大的宋军都头摆摆手,让同袍收起刀子。
“吕主簿,莫要再烦恼了,”宋军都头拍拍吕仕道的肩膀说道:“大家昔日也算是同袍,你父亲更是有功于国……只是如今你是逆贼亲眷,依朝廷法律,我们不得已将你拿下,相信朝廷会看在吕老将军的份上赦……”
那都头还没说完,道路附近的树林里发出“咻”的一声锐响。
一支闪烁着寒光的羽箭,从三十多步外的树林中电闪而出,向宋军都头的眼眶射去。
这一箭从树林中射出,距离短、箭速快,宋军都头一时间浑身冰冷,眼中只看到那棱形的箭头越来越近。
就在宋军都头感觉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吕仕道随手一抓,便将那支追魂夺命的羽箭攥在手里。
而此时,箭头距离老宋军的眼眶不过半尺距离。
“咻咻……”
更多的羽箭从树林中射了出来,同时还有异族人的呼喝声。
“蒙古鞑子!蒙古鞑子追上来了!”
“别怕,他们没几个人,跟他们拼了!”
“鞑子不给我们活路,他们也别想活!”
宋军士兵纷纷抄起武器迎击,但蒙古射手躲在树林中冷箭不断,转眼间便有三名宋军被射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不停翻滚。
说是拼命,但襄阳城破、守将投降,匆匆逃出襄城的同袍们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几件,唯一的弓手刘四没有箭矢,只能拿着空荡荡的黄杨木弓,哭丧着脸蜷缩与同袍身后。
吕仕道劈手从刘四手中夺过木弓,然后将手中的羽箭搭在弓弦上,闪电般一箭射出。
蒙古射手隐藏在树林中身影难辨,但吕仕道这一箭射出,立刻有蒙古射手跌跌撞撞的摔了出来。
刘四大为惊叹:这吕仕道不仅一箭射中蒙古鞑子,而且还是一箭封喉!
那名蒙古射手捂着被羽箭穿透的喉咙,瞪大眼睛死死看着吕仕道。
而树林中,隐藏在灌木中的蒙古射手不约而同的瞄准吕仕道,四支羽箭同时朝吕仕道飞来。
吕仕道面带冷笑,他站在宋军的前方,手中的黄杨木弓随意格挡拨打,羽箭竟没有伤到他半根毫毛。
周围的宋军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想到,文弱的吕仕道居然能有如此强悍。
难道说先前他的束手就缚,是逗诸位同袍玩耍的?
隐藏在树林中的蒙古武士见弓弩伤不到吕仕道,便嚎叫着,手持弯刀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吕仕道伸出手,头也不回的沉声喝道:“拿我方天画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