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血流漂杵的激战还在进行着。

疲倦的宋军弓手开始分批下去休整，而体力消耗略小一些的弩手们还在继续守城。

身为副指挥使的蔡升标沉着脸，带着几个宋军将领在营寨各处巡视，察看守城器械的存量。

一身男装的贾小玉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她身上套了一层轻甲，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沾着不少烟灰。

“火油和箭矢的存量不多了！”蔡升标苦着脸说道：“鞑子来了援军，看样子今晚要趁势猛攻，只怕，麦城是守不住了。”

贾小玉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谑，她轻声说道：“没有箭矢，难道不能近战肉搏吗？”

蔡升标叹了口气，他转头向贾小玉说道：“贾家侄女，我大宋的军卒是个什么样子，叔父我比你可清楚的多……如今打了一天，敌军死伤甚重，我江陵儿郎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依我看，不如……”

贾小玉明亮的大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寒意：“不如先撤到江陵？依托坚固的城池抵抗一阵子？如果实在打不过，到时候再选择是弃城而逃，又或者举城投降？”

蔡升标一时间噎住了，尽无言以对。

若换做平时，蔡升标对这个犯罪官员的女儿不会有任何客气。

但今时不同往日，吕仕道对这个小丫头极为看重，而吕仕道留下的几个人，又对贾小玉言听计从。

自己要是敢逃跑，只怕当场就要被吕仕道留下的几个浑人杀了。

——那个力大无穷的老乞丐，还有那个枪法精湛的林悦，都是极不好惹的陷阵猛士。

而且这些人对于官府和朝廷，似乎毫无敬畏……

贾小玉鄙视的斜了几个宋军将领一眼，她站在土城的护栏边淡淡说道：“一万五千江陵子弟，死伤数千依然血战不退，他们为何能坚持到现在，难道你们就半点不知？”

说着，贾小玉回头一指背后的江陵城方向：“他们背后就是自己的家园和亲人，若不拼死血战鞑虏，就要家破人亡！”

贾小玉看着几名宋军将领冷冷说道：“……所以，请诸位记清楚，这是我江陵子弟生死存亡之战，诸君已没有退路。”

蔡升标有些羞愧的喃喃说道：“道理我明白……可是，真的打不过啊……”

是的，确实打不过。

元军宛如潮水一般，踩着同伴的尸体嗷嗷的冲上来，最外层的营寨失守，遍地的焦炭和尸体堆积在一起，整个战场散发着浓烈的焦臭气息。

元军的人数，原本和宋军差不多，但巴根、孟和率军来援之后，元军的能战之兵，已经达到两万五千人，远远超过宋军。

更何况，苦战一天的宋军已经疲倦，而元军则是士气正旺的时候。

贾小玉盯着远方，那两万多元军举着火把，远远望去宛如一片无穷无尽的萤火虫。

“你们下去好好守城，”贾小玉幽幽说道：“鞑子此战必败，你们听号令行事即可。”

贾小玉的口气颇为无礼，几个宋军将领脸上微带怒色，但贾小玉理都不理他们，女孩走到城墙边，拿起两根鼓槌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黑夜中鼓声响起，正在鏖战的宋军将士精神一振，箭矢和石块加倍猛烈的朝元军打了过去。

而在一些营寨的缺口，手持步槊和竹枪的宋军列阵守御，密集如刺猬的枪阵前方，手持弯刀和盾牌的元军伏尸累累。

黄雁山也在枪兵的阵列中。

此时的宋军，早已忘记了害怕与痛苦，黄雁山和同袍肩并肩站在一起，用长盾护在身前，一支支步槊和长枪对着外面。

当元军冲杀过来的时候，军将大声喊着口令，宋军士兵长枪一起向前方疾刺而出……

枪长槊短，密密麻麻正好形成一个远近皆攻的枪阵，正当面的元军纷纷倒在血泊中。

更有宋军弓弩手躲在枪阵后面，时不时朝元军射出冷箭。

黄雁山偷眼看了看四周：他们这一营两百多人，守着这个营寨缺口已经打了半个时辰，后面的民夫和辅军不停将木料和一些黑色的砾石填补在缺口处，让缺口逐渐得到修复。

可是打了一整天，黄雁山双臂酸痛无比，只得将长枪架在盾牌上暂时歇息一下。

而黄雁山周围的同袍也满脸疲惫。

不远处，又一波元军呐喊着冲过来，并且身后跟着一群蒙古射手。

敌军未到，蒙古射手发出的羽箭，就已压得黄雁山抬不起头来。

黄雁山躲在盾牌后面，将长枪斜斜对着外面，咬牙等待着血腥的碰撞和砍杀……

……

新到麦城的两个元军千夫长巴根、孟和站在高处，两人远远望着血流满地的营寨，不禁大为惊讶。

“宋人居然如此顽固？”两位千夫长忍不住向铁墨尔问道：“难道就没人投降？”

铁墨尔怒冲冲的让护卫拿来一叠书信：“每天都有人来投降，但没一份是真的……若这些书信上的宋人都投降，整个江陵府都是我大元的了。”

两个千夫长接过书信，只见书信上的名字五花八门，看落款，几乎是江陵军全军归降了。

巴根、孟和随即醒悟：这些真真假假的投降书信混在一起，谁也搞不清哪一份才是真的……

孟和看着前方血肉磨坊一般的麦城营寨，他叹了口气说道：“铁墨尔安达，让勇士们退下来歇歇吧，军中粮草尚可，明日再战也不迟。”

“不行！”铁墨尔摇头：“天亮之后，宋人的弩箭精准，我们会伤亡更多的勇士……”

巴根也颇为赞同：“既然如此，不如所有的勇士全部压上，彻底打垮宋人！”

……

悠长的号角声在元军的营地响起，近万名蒙古援军开始整队出发。

元军排着密密麻麻的队形，刀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后，雨点般的箭矢嗖嗖嗖的朝宋军营地落了下来。

黄雁山身边不是响起惨叫和痛呼的声音，黄雁山举着盾牌，将弩手陈武掩在身后。

透过盾牌的缝隙，黄雁山看到无边无尽的蒙古人黑压压的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