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眼前这人是逆贼吧，吕仕道从未见过如此义愤填膺的逆贼。

心念微转之间，吕仕道侧身让开那人，轻轻一掌切在他的后脖颈子上。

神思大乱的那个汉人久战疲惫，再加上一心求死，根本没来得及做出防御动作，就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林悦擦了擦汗笑道：“这贼厮鸟，倒是有几分本事，回头待我好好劝说他，且看他能不能降了少将军。”

吕仕道含笑打量着林悦：“你的本事也很不错嘛……平日里油奸贼滑的，倒是从不肯露出半点本事。”

林悦心里暗暗叫苦，他干笑着说道：“少将军，我那点狗屁本事，岂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已经很不错了，”吕仕道重重拍着林悦的肩膀，眼神宛如打量猪肉的郑屠：“以后大军的先锋，看来非你莫属了。”

几个人说着话，周围的战事已经慢慢平息下来。

数百武功高强的宋军，对战百多阿刺万户的亲卫，交战双方的实力都极高，杀戮和死亡的速度也就极快。

半杯茶的功夫，元军亲卫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人急匆匆的退去，护着阿刺万户亡命奔逃。

至于那杆羊毛大纛，歪歪斜斜、垂头丧气的跟着阿刺万户逃了。

吕仕道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没能斩将夺旗，此战终究还是未能全胜。

但吕仕道关心的重点，并不在阿刺万户身上。

吕仕道现在关心的是，那片旷野上宋军与元军的胜负。

……

两翼各五千的元军，跑开了之后像是两股疯狂的潮水。

在两支元军之间，是宋军一万两千多名严阵以待的步卒。

阿刺逃走与否，对宋军步卒的影响已经不大了——元军的战马已经提速到了冲锋的状态，两军必将碰撞在一起。

在平原上直面成千上万骑兵的冲杀，宋军并非没有经历过。

但无一例外都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例如“端平入洛”那一次，数万最精锐的宋军被蒙古人伏击，在洛阳近郊的平原上一败涂地，除了几百散兵游勇逃出之外，其他人悉数战死。

而今天也不例外，很多江陵军的新丁，在隆隆的马蹄声中瑟瑟发抖。

吕仕道关切的看着那边的战况，他的战马已死，临时再去抢马匹赶回战场，也是来不及了。

但吕仕道并不特别担心。

原因很简单：贾小玉此时就在宋军的步卒阵列中。

毒士，生性凉薄，精于算计，但对于她自己的性命，向来是看重的。

宋军阵列中响起战鼓和竹哨的声音，宋军的几个大方阵轰然碎裂，变成了无数个“品”字形的小方阵。

每个小方阵之间，隔着十五步到五十步不等，错落有致的散布在平原上。

站在一个草堆上远远眺望的林悦喃喃说道：“鱼麗阵，是鱼麗阵……”

鱼麗阵，是江陵军在操练中唯一专门训练过的阵型。

从高处望去，一万两千多江陵军散布成无数个小组，宛如一片片钝角形的鱼鳞。

看到鱼麗阵，吕仕道握紧了拳头，心中思潮起伏。

鱼麗阵，可以节节抗击、消除敌军锐气，但鱼麗阵外围的士兵，可谓九死一生。

难道说，贾小玉真的存心要让那些士兵，变成死兵？

……

元军的战马速度已经提到极致，这些狂妄的、征服了万里疆域的蒙古人，带着他们数量庞大的仆从军，朝宋军的鱼麗阵冲了过来。

悍勇的元军不懂太多道理，反正只要有人敢反抗，就全部杀了。

这蓝天下所有的土地，终将全部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但江陵军并不这么想……

江陵子弟，他们是宋人，是汉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过着舒适或者糟心的生活。

这个从北方来的鸟毛大汗，光在成都府，就一次杀了一百四十万人。

这一年年征战下来，只有稍有头脑的宋人都明白，他们在蒙古人眼中根本不算人……

现在鞑子大汗改头换面变成了皇帝，这大宋的官员望风而降，还鼓吹大元是什么天命所归。

就拿刚投降没多久的吕文焕来说：这狗贼驾着船，一路游说那些昔日的部下投降，居然是所到之处，无人不降。

老百姓不懂什么天命和气数，他们只知道，元人将治下子民分为四等，汉人是最低的一等。

蒙古人杀一个汉人，不用偿命，赔偿的钱也不多，跟一头驴相差无几。

江陵子弟，自从军以来，将官们就反复宣讲：宁可站着生，不要跪着死。

为了背后的父母子女，死又有何惧？

在宋军的阵列中，一支支长枪斜指着前方百步之外的蒙古骑兵，一个个小小的方阵不动如山。

在枪兵背后，步弓手和弩手抬起胳膊，将羽箭抛射出去。

密集的箭矢落下，蒙古骑兵中倒下了数十人。

元军精于骑术，善用骑兵，他们在冲锋时，每个骑兵之间相隔一段距离，就是为了避免在箭矢的打击下出现相互践踏。

蒙古铁骑挥舞兵器，在马背上狂笑着，叫喊着。

无数马蹄踩得大地剧烈震动，让元军打心眼里感到，自己就是一座会移动的山越，可以压垮面前一切敌人。

又一排羽箭落了下来，还有凌厉的弩机从正面攒射。

这一轮箭矢打击下，元军再次倒下不少士兵。

但蒙古铁骑依然在大笑：他们距离宋军的阵列，已经只有五十步远了。

下一刻，如山如岳的骑兵，就要把那些羸弱的宋人全部踏平！

蒙古骑兵看到那些拿着弓箭和弩机的宋人开始匆匆后退，脚步显得异常慌张，不禁哈哈大笑。

可是，站在最前面的宋军枪兵依然不动。

这是一个小方阵的最前排，五十多名长枪兵层层叠叠站在一起。

最前排的宋军还配了盾牌。

厚厚的木盾，不是用手持，而是用一截木桩斜支在地面上，长长的枪矛就架在盾牌中间的虎口上。

眼看蒙古骑兵快要杀到面前，站在最前列的都头怒吼了一声“杀”，然后率先将长矛刺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