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血荼族人的血具有恢复生命力的神奇力量,但若我们不愿意,得到了我们的血液,也毫无用处,现在,我的血中蕴含着我的祝福,你若相信,便吸上一口。”
说话间,女孩将枯瘦的手腕伸向了夜蓝。
夜蓝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犹豫和尴尬,但为了活命,还是贪婪地吸了一口血。
而这口血液甫一落入地巫的肚腹,立时如一团火般蒸腾燃烧起来,瞬间波及四肢百骸,地巫感到全身温暖如春,曾有的青春也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自己身体中,面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身体内的虚弱感大为减轻。
“好了,小丫头,这个契约,本巫应了!”
二人盟誓既毕,暂且化敌为友。
地巫选择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盘膝入定。
那口戊母无极鼎变得极大,九头冰螭驱动阵法,开始继续吸纳这座浮岛附近的死亡气息。
入定不久,夜蓝的双目倏然睁开,她分明感受到了这座浮岛上的死气已然强盛到了极致,若然能够吸纳大部,说不定能侥幸炼成一颗玄冥回天珠,到那个时候,无论那小丫头同意与否,她当可一举实现完美夺舍。
她眸中精光大盛,冷冷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孩。
何况五年的时间却也并不漫长,而读懂那女孩心底的秘密却不失为一种乐趣,一旦真正能弄清楚那幻术的要旨,对于夺舍,一定更为容易,也更完美。
等着吧,小丫头,你永远属于我伟大的地巫夜蓝。
云黛和化作骷髅的李夏一起,捡来那些看似无用的骸骨,搭了一个平台,让云沉躺在上面。
一阵疾风吹过,袭来一股透骨的寒意,显然是由于刚才自己失血所致,那鲜血虽然不多,对于陷入亡灵化的云黛而言,却更是精华。
女孩算准了夜蓝的心理底线,争取了五年的安全期,她希望能用五年时间,找到唤醒男孩的办法。
“五年的时间,长吗?云沉,我会撑下去的,你知道,若非如此,那地巫一定会对我们下毒手的。只是,我多希望这是五十年,或者再长一点,我们一起住在这个坟墓般的岛屿上,与世无争,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女孩的嘴角泛起笑意,念力一动,水元素的气息很快聚集在掌心,她小心翼翼将水喂入男孩的口中,稍后毅然将腕部伤口撕裂,将血汁喂入男孩肚腹。
她知道这个男孩还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若然没有吃的,一定会一天天耗光体内生气,如此,再难唤醒。
她清楚自己的肉体已堕入亡灵化的进程,她的血液将一天天变少,这岛屿附近看去别无其他兽类,她如若不能获得足够血脉补充,那地巫夜蓝随时是个致命的威胁,说翻脸就会翻脸。
她使出凝水咒湿润了一块布条,默默给男孩净面,直至给对方擦洗周身,她要尽可能让男孩舒服一点,这样或许就会做一个好梦,梦醒之时,他一定能重获新生。
黑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云黛的目光看向远处,天地的尽头,那道模糊的城墙,由于融入了黑暗,变得凝实了好多,高可接天。
骨岛之外,汹涌的河水中,隐隐窜起一条条憧憧的鬼影,张牙舞爪,逡巡在岛屿外侧,却不敢稍稍踏入一步。
突然之间,岛屿开始剧烈震颤,周边的河水顿时激起万丈狂澜,如一头头狂暴的野兽,怒吼着向这座孤零零的岛屿冲来!
然而那水势即便滔天,甫一接近岛屿,却立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宛若撞上了一层铁壁,使得那一道道狂浪瞬间崩溃瓦解。
一声仿佛来自地底的怒吼声由远接近而来,就见那一面高可接天的城墙上,突然睁开一双血色的眼睛,眼瞳中凶芒大盛,那一串串咒语声,仿佛天降雷霆,由远及近而来,在骨岛左近,响彻天地。
喀嚓嚓,一道接一道闪电劈开云层落下,在那一道道撕裂的缝隙中,一条条硕大的身影怒吼着飞了出来,不多时已来到浮岛上空,张开一张张满是腐朽气息的巨口,将一道道毁灭的死火,凌空喷向骨岛。
那正是一条条极其巨大的亡灵龙,周身充斥着浓郁的死亡气息,一声声龙吟,惊天动地。
骨岛上的云黛,不禁呆住了,在这种强大生物面前,她知道自己毫无反手之力,除了等待和祈祷,已然别无他途。
不仅是她,即便地巫夜蓝,也然被眼前的一幕幕伟力震慑了。
雷声惊天动地,一道道灰暗的闪电此起彼伏落下,在骨岛上空编织出一片密密的闪电之林。
与此同时,那一道道掀天狂浪,持续奔涌而来,一次次撞击在无形的壁障上,浪尖之上,一条条美艳绝伦的娜迦女巫,吞吐着毒蛇之舌,念着邪恶咒言,手持三叉戟,或毒蛇之弓,不时发出惊天动地般的术法突袭。
如此危局之下,这座渺小的骨岛,顿时变得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可能被眼前的任一种力量覆灭。
呔——
怒喝声中,就见这座骨岛之上的诸多骨骸之间,突然站起一个魁伟的壮汉身影,那壮汉身形一晃,转瞬间便来到一条亡灵龙的前方,一根粗大的手指轻轻捺在亡灵龙的头颅上,便如推倒的积木一般,在接连不断的坍塌声中,这头不可一世的亡灵龙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了烟尘。
壮汉身影接连闪烁,转眼间将一头头亡灵龙陆续击杀。
壮汉身影稳稳一坠,单足踏入惊涛骇浪之间,就见那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娜迦海兽身影,立时崩溃化灭不见。
壮汉身影再一闪烁,转眼间来到了那面漆黑的城墙之前,冷冷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道:“这些伎俩其实太过寻常,如若变不出新花样,我看你们还是龟缩到老巢之中,不要欺世盗名,徒留笑柄!”
壮汉仰天大笑,声若洪钟。
那一双血目中浮现出鄙夷般的冷漠,随即发出人声道:“嘻,一丝残念,固然千年不化,岂不知顽抗的结果,永远是徒劳,此生已了,来生已绝,尔等逆伦之辈尚不化灭成尘,更待何时?”
断喝声中,一道血色雷霆凭空劈在壮汉头上,壮汉全身冒火,却在身死的前一刻,化身一道天外流星,轰轰然撞在了这面漆黑的城墙之上,转眼消失不见。
一声声雷霆响彻天际,城墙上的那双血目瞬间消失不见,大雨滂沱,从天而降,空气中充斥着挥斥不散的浓重悲哀气氛。
云黛伸出手掌接住那雨水,竟是红色,粘稠如血,透过那血色的倒影,她赫然看到了那一个个血战倒地的死者身影,不由得闭上眼睛,眼角有泪。
那一尊高大的骷髅,却在骨岛上不停地忙碌,他不时翻开那一具具残肢断骸,将认为合适的一根根骨头捡起来,而后堆砌到昏迷的男孩左右,仿佛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任务,乐此不疲。
一道血色的雷霆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巧巧劈在了男孩的身体上,立时腾起一道青烟。
男孩所处的位置,正是这座骨岛的最中央,也是最高处,意外遭受雷劈,似乎正因为这个原因。
云黛心头焦急,便欲将男孩挪到他处,却意外看见男孩的周身别无一处伤痕,而那胸膛中一声声心跳,仍如往昔,这才稍稍放心,放弃了挪移的打算。
当初,男孩耗费心力,拼死战斗那一双魅惑之眼,以求能促使女孩觉悟,导致灵魂再度深眠。
而这一道异界雷霆,却将这个灵魂再度从深眠中唤醒。
当初面临绝境一刻,他已然可以役使这具肉身,可眼下他使出了所有解数,都动不了这具肉身分毫,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心头涌起浓浓的挫败感。
百无聊赖之余,不由得再度想起了那篇《月窟仙咒》,不免默默背诵起来。
凡人体显明之穴四百余九,一穴如一劫乎?知者无涯,生者有穷,而能遍识四百余九真劫造化者,古今未之有也!盖因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何况人乎?
凡修者,格物,审事,明伦,察天,知命,而后可修劫道矣,欲修劫道,先历身劫,欲历身劫,先证本因,人生于世,固非无本之木,先因后果,花开花落,生老病死,春去秋收,谓之观复。
甫一读到这段话,灵魂觉得自己好像把握住了什么,又觉得似是而非,什么是命?什么是本因?我的命和本因是什么?
于是乎,这具懵懂中的灵魂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苦思冥想之中。
我不知从何而来,自苏醒一刻,便面临绝境,便直面死之威胁,便如这具肉身的原本宿主,自出生开始,便命途多蹇,一路跌跌撞撞,虽不屈不挠,却步步淋漓,殊为不易!
是以,我这一生,第一要觉悟的,正是一个“死”字。
死又是什么?
寂静幻灭,如顽石,如冰雪,如灰烬,失去自我意识,存身于天地中,无思无觉,不生不灭,永无痛苦,永不受七情六欲之扰,如此,死岂非毫无意义?若失去自我,我即便能死而复生,又有何意义。
想到此处,灵魂的目光不禁投向骨岛之外,投向那浩浩流淌的漆黑河流之中,望向那条河流的尽头。他不知这条河流流向何方,也不知那尽头是否就是死亡,但他清楚那就是未来。
他扭首望向河流的来处,知那是过去,也曾是自己的来处么?
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向何而去,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握住现在。
不觉中,一片片晶莹,从苍茫的空中落下,落到男孩的额头上,灵魂定定地看着这片晶莹,知它叫雪,于是乎便想到了如死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