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断裂的两瓣身体就地翻转，顿时化作两尊一模一样的凶神，那两张雾气笼罩的面孔，终于暴露出原有真相，那两张面孔上的五官，仿佛是用诅咒的刀，一刀刀雕刻出来的，深邃的纹路，蓄满了罪恶和憎恶，使得世间人心的亮色，完全被黑暗的阴霾所淹没。

那两张同样的面孔，开口齐声说道：“当心底的罪恶流露，杀戮才真正开始，人，虽生来卑微却属贪得无厌的一种生物，他的存在，则是为了衬托神明的伟岸，除此之外，只是殉葬品罢了。卑微的人，你永远不知道神明的永恒和寂寞，尘土终归尘土，星辰恒远星辰！一切混乱，当拨乱反正，回归源头！”

两柄巨刀同时斩落，顿时劈开天地，化作两道毁灭的洪流，冲向人间。

青年的目光变得凝重，那种毁灭的力量完全超出了想象，固非自己所能抗拒，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暂避风头，等待时机。

他的身影一晃，化作一串虚影，掠入那无尽的时空罅隙之中，很快消失无踪。

那两尊凶神见了，哂笑道：“小小人虫，有何见识？杀念既动，便入我彀，本神与天地同体，自当万寿无疆，时空在握，你却逃向哪里？”

两尊凶神齐齐晃动，身躯一化万千，铺天盖地，顿时占据了所有空间领域，刀锋挥斥，神光爆发，天上地下，顿成杀戮海洋。

就见那青年的身形被硬生生震出来，无尽凶神分身刀锋齐举，雪片般斩将下来，转眼间，将所有的青年分身劈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在风中翻转，随后化作无数个青年分身，各寻一个方向逃去。

那些凶神分身见了，齐声嘲笑，各寻一个对象如影附形赶去，眼见得就要将各个目标就地斩杀。

就见那无数青年分身中的一个，喃喃自语道：“或许这场梦还做的不够深，一梦刹那，或如泡影，无数个泡影，钩织成万丈红尘，人生，或如一粒尘埃，你不知来处，不知归地，你唯有以你有限的生涯，去把握那尽可能多的刹那，这或许才是我的梦，我只要那一刹那间的律动，跃入那无尽的天地洪流，寻求那份属于自己的刹那真实和感动，如此而已！”

“走吧！”

“走！”

无数个青年分身齐齐呐喊，回声如潮，脚底如梦似幻，走的何其简单和率真，转瞬就将追上来的那些凶神抛开老远。

无数个凶神看向那些消逝的背影，叹息道：“奇则奇矣，不过对于本神的世界，依旧不值一提，本神会让你看到什么是永恒，什么是刹那！”

就见那些凶神的分身，面孔上浮现出各自不同的怪异符文，他们的沉重身躯拖曳着灿烂的金色光边，齐齐向前一扑，便穿越了无数个时空沟壑，扑在一个个青年的分身上，相互融合在了一起，最后齐齐化作一尊不动的凶神雕像，将本体彻底封印起来。

面孔上的一枚枚怪异符文，便如一枚枚邪恶的钉子，将一尊尊雕像，钉死在各自的空间位置上。

断魔寺内，那座宏大棋局砰地一震，苍老和尚一子拍落，朗声大笑道：“劫材将尽，大局已定，太咸故主，老衲看你还是及早认输，却不失一方人主之风范！”

“在你认为绝对掌控的一刻，或许正是失败的开始，成败利钝，吉凶祸福，有时候，只是一念而已，你认为你看到了真实，掌控了所有，只可惜世事无绝对，焉知不是一场镜花水月中的梦幻罢了！”

中年人淡淡一笑，落下一子作为回应。

其实他心中亦然无底，这场棋局或如博弈，此刻局面愈发趋于不利，局中的反噬力越来越强，使得他被连连震伤。

那无名僧人把持棋局多年，日日浸淫揣摩，自是通透圆润，何况，无数年头，其通过一局局呕血博弈，兼收并蓄，已然出神入化。

那中年人一振衣袂，俯视眼前棋局，便如看着一座血腥地狱，不砸碎它，自己必然沦为其中的牺牲品。

就见那无名僧人只手向前一推，棋局中顿时生出巨力，如洪峰冲向对面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便如沧海横流中的一叶轻舟，兀自斩开重重巨浪，向着莫测的前方冲去。

一串血珠飞溅，落在棋局中的一枚枚棋子上，棋子震动雷音，便如一个个身披甲胄的战士，和对手拼死相抗。

中年的眼前出现了一瞬的幻觉，他透过无尽的烽烟兵燹，便看到那往昔的一幕幕惨烈情形，龙泽列国，或如一盘大棋，谁是棋子，谁是弈者？谁甘心做棋子，谁能真正跃出棋局？

血未尽，心不息，剑气不竭！

中年人探手一拍，呕血棋局之内，一时间钟吕长鸣。

幻境之中，一个个青年的分身，正如被囚禁在一座座黑暗囚笼之中，不能动作，不能挣扎，黑暗的力量，正如无尽的毒虫，匍匐在分身体表，一丝丝蚕食血肉，直到吃尽对方为止。

铁索之上，苏默看着那伤痕累累的青年，看着那血流不止的体表，那种伤害源自肉体内部，仿佛天意，根本无法阻止，且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这青年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如果可以，苏默愿意和对方共担，因为，这是那青年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他们虽是死敌，此刻却在一条船上，有着共同的目的，若对方殒没，苏默的下场可以想见。

苏默能感受到来自白衣人的鄙夷，但他既然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雾气弥漫，他的身影愈见缥缈，一如当初走在南方的烟雨中，从容不迫，坚定如初。

苏默继续吹响那支竹笛，他深深感到来自白衣人的凛然杀意，局势如今被白衣人主动掌控，对他颇为不利，但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他忘情地吹奏笛声，笛声如梦，恍如人生，梦破局终，孰胜孰败，似乎已不重要。

黑暗囚笼之中，六识被隔绝的其中一具青年分身，似乎隐隐间听到了那种迷离如梦的音色，他的一颗被冰冻的心，如一颗冬眠的种子开始一丝丝觉醒，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下一刻，一具具青年的分身，开始迅速崩溃，很快就被周边黑暗的力量，吞噬一空。

在那处黑暗的中央地带，一粒粒蝌蚪般的性灵之光，从无尽尸骸间冉冉掠起，越游越快，如梦如幻。

雷鸣声中，一枚枚邪恶的符文，凌空镇压而下，便如铜墙铁壁，挡住了那一粒粒蝌蚪的去路。

那一粒粒尘埃般的蝌蚪，越飞越快，在速度攀升至巅峰一线之上，无所畏惧地撞在铁壁之上，撞得粉身碎骨，却无怨无悔。

无数的蝌蚪化作了乌有，黑暗牢牢地统治住属于它的世界，它不能容忍任何活物逃离它的掌控。

始料未及的是，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粒不起眼的星光再度出现，它冉冉飞升，飞得并不快，却轻易穿透了一重重黑暗的坚壁，穿透了那些墓碑般的邪恶符文，最终不可思议逃了出去。

断魔寺之内，中年人的眸子骤然明亮，他知道，一切腐朽迟早会终结，一切未来，自会在那灰烬中浴火重生。

一粒黑子，如种子般被植入这座呕血棋局之内，新的秩序终于在冰封的大地深处，开始缓缓萌芽。

“太咸故主，没有用的，世界固有法则，人力不可抗天！”

怒喝声中，那无名僧人拍动棋局，雷声隆隆，冲击在中年人的身躯上。

黑暗世界之中，一尊尊雕像如死矗立，看不出一丝生机。

铁索之上，苏默唇间的笛音骤停，他的目光一如中年人那般明亮，因为他终于看到，那青年的周身伤口，出现了愈合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