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瑞敏来到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前,院子不大也很简单,里面只有并排的两间房屋,红色的砖墙并不很高,他垫着脚就能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一棵樱桃树,一架葡萄,地上没有花草,却收拾得很干净,一群小鸡跟着一只母鸡在地上啄食。
这里面住着的就是王晓红的太奶奶。
老太太一直独居在此,没有她的召唤,子孙们不敢前来。都说这老太太是在这里修行,他来过好多次,除了老太太手上的一串佛珠,没看到什么修行的迹象,倒是给人一种农家祥和的场景,只是老太太从来没请他进过正屋,里面的情况他并不是很清楚。
他拍了拍门,门没从里面销上,应声开了,他推门走了进去。
园子里,老太太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是手里的佛珠在她两指尖转动,他还以为老太太睡着了呢。一只纯黑的猫从老太太的腿上跳下来,冲着他叫了一声,像是在给它的主人通报有人来了。
“太奶奶,我又来看您来了。”看到老太太根本没有睁开双眼的意思,蔡瑞敏主动打招呼说。
老太太“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不出是在欢迎还是逐客。他也不感到尴尬,自己找了个小马扎坐在老太太跟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太太像是入定的高僧,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他忍不住了,这样下去,估计到晚上,老太太也不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那他这次来的目的,又白瞎了。
目前海林只是作为嫌疑人被抓,只因三个小青年看到他,在王晓红失踪的前夜跟她一起,开始他拒不承认,三方对质也没用。再找不到证据,海林就要被无罪释放,蔡瑞敏的心里比谁都着急。
王晓红遗体的发现让他看到侦破案件的一线生机,只要让他放手去做,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奈何老太太坚持不让人动她曾孙女的遗体,为此,他每天都要往老太太这里跑上几趟。
“太奶奶,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您老考虑的怎么样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说,“答案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我是不会改变的,你就是再来多少次也是一样。”蔡瑞敏知道她的固执在安城是出了名的,他还是想通过自己的坚持,感动老人,让他给王晓红做尸检,好尽快给海林带性质定性。老太太小的时候家里穷,没读过几年书,可她的见识高,对人也礼貌,活得更是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生在哪个没落的贵族之家。
“太奶奶,我知道您疼曾孙女,正因为这样,总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吧?找到真凶,也好让她走得安心不是?”
这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说得连他自己都感到苍白,没办法,他实在捅不出什么新词来,为的就是这件事来的,就只能每次来就说上一遍,他不知老太太听烦了没有,反正他自己都烦了。
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正了正身子,把黑猫招到怀里。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红红托梦的时候都说了,她死的时候太害怕,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就算我同意你们的做法,也不过是让她再受一遭罪。”
她的话很客气,但意思在明显不过,就是说就算你们做了尸检,也破不了案,找不到真凶。
对于曾孙女的死,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因此在王晓红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的当晚,她又悄悄地来到了曼陀花屋,她相信只有这里的主人才能给她答疑解惑。
九十年前,就是这花屋的主人及时地帮助了她,她才能摆脱那个人面兽心的地主家少爷,如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才幸福了一辈子。她每天拿着念珠,旁人都当她是在念佛修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那个花屋和里面住着的那个仙女一般的女子,才是她一生的信仰。
九十年后,在见她,跟九十年前一样的年轻美丽,她更坚信她绝非凡人。
这次来也没让她失望,她告诉她说曾孙女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不仅为赚钱不择手段,害了不少人,还介入别人家庭,这才导致她悲剧的命运。王晓红是先被人绑架才导致死亡,河底只是抛尸地,为的是借那块地方曾出过两条人命来让案件变得诡异。
她对花屋主人的话深信不疑,虽然也很想将害死她曾孙女的凶手绳之于法,又担心王晓红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被公之于众,那将会让她这个在安城生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人,无颜面对每一个熟悉的脸庞。
这才是她反对警方介入王晓红案件的原因。
老人虽然还是反对蔡瑞敏的做法,但从她叙述的所谓托梦的话中,他判断得出事件的真实性,那些细节不是一个独居的老人能胡编乱造出来的。
“这些真的是你曾孙女托梦告诉你的?”
“我一个老太婆有必要跟你个孩子说谎吗?”老人语气平静,却透着极度不满。
“您老别生气,都知道您老是修行之人,才会有此福报,得曾孙女托梦。”蔡瑞敏决定改变战略,顺着老人的话去说,这样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有跟您说她是在哪儿被绑架的吗?”
“西山脚下,那栋刚拆不久的旧楼。”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蔡瑞敏暗自懊悔,当初王晓红父母到公安局报案的时候,他也只当她是跟人游玩没跟家里人打招呼处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想过王晓红是否遭遇不测,也派人全城去找了,怎么就忘记了西山的旧楼呢?他越发相信老太太的话不假。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说那个人张什么样子?”
“那人蒙着脸,只露一对眼睛。”老太太回答道。
她想起她问花屋主人的时候,洛小姐告诉她说自己道行还很浅,看不清黑布下面的那张脸。当时她就想,她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想告诉她,既然她不说,那肯定是为她好,她也就不再追问。
第一现场没了,对于蔡瑞敏来说是个遗憾,遗憾之余他还能理智地对待这件事,如果王晓红真的死于旧楼,那么凶手是怎么遗尸洛河的?从王晓红遗体的完整度来看,要把他从旧楼转移到半月街,就只能选择在晚上,半月街没有监控,那么其他路口是可以捕捉到的。
想到这儿,蔡瑞敏的心情大好,这两个月来,安城一连串发生的案件一个都没能侦破,让他这个刑警队长颜面无存,这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他必须给安城人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蔡瑞敏起身告辞,这才想起跟老太太聊了这么久,也没给老人倒杯茶,心中过意不去,便跟老人说自己口渴想讨杯茶喝,顺便给老人泡壶茶来。
他来到堂屋,一张八仙桌正中间放着,左右两只太师椅,桌上摆着一只暖壶和一个茶托,里面有茶壶和杯子,所有的摆设都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隐居修行者的烟雾缭绕。蔡瑞敏心想,看来外界的传言都是不可信的,这就是个平凡的老人。
他伸手去提那暖壶,准备给老人倒水,突然被桌上的两朵花所吸引,刚才只顾打量四周,没注意桌上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瓶里,插着两支红色的花,花叶曼妙,花梗细长,没有一片叶子。
这花美得妖异,这是他的第一感觉。看着看着又觉得这花儿好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他自认是个糙汉子,对花花草草的没什么兴趣,为此老局长还曾说过他。
老局长说一个好的刑侦人员要知万物晓阴阳,不能只熟悉书本上的那点知识。他认为老局长太夸大其词了,口里应着,心里依然固执己见。
此刻,他有了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之感。
他问老人桌上的是什么花儿,他从来没见过。
老人告诉她说那是彼岸花,开在黄泉之路,奈何桥边,曾孙女给她托梦的时候,她醒来在枕边发现的,“想是红红怕我孤单,拿来陪我的。”
老人说的平淡,他却听得头皮发麻。他从来不信神仙地府阎王小鬼,耐不住这些日子来周围的人都在说,“这就是三人成虎吗”?
告别老人,他准备马上回局里,安排人调出近期各个路口的监控,只要他不是隐身术或者直接飞过去,就一定能看到。
“是不是该跟上面反映一下,给半月街两头和中间也装上监控设备呢?”蔡瑞敏这样想着,“最近这里发生的事太多了。”
想到半月街,蔡瑞敏的眼前活脱脱地跳出一个美丽说身影,自从见到她的那天开始,无论有多忙,她都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个叫洛嘉的女孩子美得如一束阳光,她周围的景物都会因她的出现黯然失色,包括,包括……
蔡瑞敏的脑海里涌出一片火红的花海,不对,应该说血红的,那花,不就是刚才在老太太房间的桌上看到的那种吗?
这花儿,在安城只有洛家有,老太太是如何得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