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勒姆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
脚踏实地的安稳感令人愉悦。
重量回归身体的安稳感令人心安。
身上的赫菲斯托斯顿时无精打采的瘫开,和撒在桌子上的水没什么两样,从卡勒姆背后贴着锈蚀的铁皮屋上缓缓流下,变成一团平平无奇的黑色液体。
在液体里面,卡勒姆挑出了一根断裂成无数段,如死去的蚯蚓一样的“头发”,那就是入侵了赫菲斯托斯的电子神经,他不知是该庆祝的笑出声还是该咬牙切齿的咒骂这差点要了他命的小玩意,况且他也没那个心情,更没那个力气。
现实中,这只不过是一根不如卡勒姆小拇指长的黑线,在一切都是抽象的数字空间里,却是一颗颗遮天蔽日的太阳。
该如何评价呢?人不可貌相?
卡勒姆盯着电子神经盯得出神,有一个深沉而带着一丝愤怒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呵,居然是你赢了么?”
这声音似曾相识,虽然很少听到,但是那独特的音色还是在卡勒姆心里留下了一点印象,身体一震,他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被机械生物压到身体严重变形的奥多,胸口咧开了一张血肉模糊的嘴,一颗眼睛攀上了他的肚子,深沉而戏谑的凝视着卡勒姆。
“……是伊莉娜赢了。”
卡勒姆感激的看向还闭着琥珀色的双眼,可能是在料理后事,未从数字空间里返回的伊莉娜。他知道,没有她,自己就是一个既胆小又自私,彻头彻尾的废物。
废物就不该存在在这里。
“还是你赢了。”
奥多空洞的笑着,他仅剩的一颗眼珠竖起,像猫的瞳孔,望向压在自己背上的机械生物。他在笑,如漏风的山洞,卡勒姆却不知是哪里在发声,他的脑袋早没了,脖子上的是半截钢筋,滴落着青红色的血,伊莉娜干的。卡勒姆倒希望那些血液是红的,红的最好,可惜事与愿违。
啊,卡勒姆找到一个震动着的小方块,它代替了奥多的咽喉与声带,卡勒姆踉跄着起身,犹豫了一下,把这小方块轻轻塞回了奥多的脖子里。
奥多紧盯着卡勒姆那只还在轻颤的手,大概想弄死他。
“你赢了,但只限这次。”
奥多冷笑着,望着这肢体不全且丑陋,完全依靠机械机关存在于世的怪物,卡勒姆有点害怕。不是害怕他的模样,而是他的生存方式。
“咱俩不算要好,即使交易不是一场空,不是一场只有我上当了的骗局,我也觉得和你相处不到一块。”
他的眼睛射出深邃的光:“两只同类的蝎子不会共聚一块小小而冰冷的石头下,不是吗?”
卡勒姆表示非常认同。
“安葬……需要什么手续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多像鼓风机一样大笑了起来,声音到笑声的后半截慢慢趋向厉鬼。
“你根本不擅长幽默!”奥多明明笑的那么厉害:“回到三年前安葬我吧!混蛋!”
一脚一雷区,卡勒姆努了努嘴。
“但是。”奥多的声音多了点温度:“我却非常开心……呵!这是为什么?哦!我知道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还有什么能使我害怕的!?”
活着真好,他的表情在倾诉着。卡勒姆看得出来。他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
“姑且送你最后一点忠告。”
奥多的眼底是病态的愉悦。
“去寻找真相吧。别再像现在这样,陷入迷茫,躲躲藏藏,却连自己在逃避谁都不清楚,一头雾水……”
卡勒姆锁起眉头,眯着眼,注视着表情狰狞的奥多——因为他的胸口拧在了一起。
“先去找将你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人,看看那位的善良的人为一时半会的仁慈付出的代价。”
“若还有心深入,便继续抽丝剥茧。真相如巍峨冰山,当它浮出水面的时候,留给你的只有绝望。”
“毕竟!你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暴死街头!比我还要痛苦!痛苦百倍!!”
奥多言辞混乱,大喊混杂着大笑。
随后,他脖子里的小方块就被黑色的赫菲斯托斯揪了出来,被两根纤细的手指掐住,无法继续震动。
奥多瞪大独眼。他失去了发声能力。
伊莉娜目光冰冷,她在回收化成一滩水的赫菲斯托斯,两根手指紧掐着奥多的发声装置。
“主人,伊莉娜认为没必要听一个刚恢复意识就胡言乱语的疯子的话。”
她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两指间的小方块震动个不停,她仿若无睹,对卡勒姆粲然一笑,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有时候,她比怪物可怕多了。
“法洛斯一级士官,奥多·考波先生,你听好。”
伊莉娜神情冰冷:“主人的安危皆可由伊莉娜一人负责,主人的性命皆可由伊莉娜一人承担,旁人无权说三道四,更没资格蔑视我等的主从关系!”
“你的性命最多只剩短短三十分钟,若在这三十分钟内,你找不到可以给你提供新身体或者承载意识的思想盒的人,你就会因为意识消散而亡。而我,可以帮你,甚至利用定位系统将你送去地下诊所。”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她微微仰起头:“说出所有你知道的事情,包括入侵你的电子神经的病毒来源,病毒类型,输出地址。若是在故弄玄虚,我会让你后悔曾活在这世上。”
她松开手指。
在片刻死寂的沉默后,小方块瞬间震动起来,奥多在暴怒后狂笑不止。
“你也配威胁我??你这连人都算不上的劣种!放到以前就是被肃清的恶魔!”奥多愤怒的尖叫着:“别说性命只剩下三十分钟!就算只剩三十秒!我也绝不会抛弃我从前的骄傲准则!”
“下地狱去吧!驱使魔鬼的家族!凯撒!你们就该像以前一样被送上绞刑架!霎时间尸首分离,血流成河!届时整个赫尔文大陆都会为你们的死欢呼!庆祝!”
啪的一声,清脆,干净。
奥多的声音顷刻间消失,只剩下那张血肉模糊的嘴在一张一合,一只眼睛的眼白里冒出青红色的血丝。
“那是以前。”伊莉娜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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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后,这里将归于平静,只剩下如雕塑般林立的残骸。
三十分钟后,黎明估计会到来,照亮楼房那千疮百孔的伤痕。
无数的残骸,算不清的伤痕。
大概沉默个三天两头,就自会有人收拾残局,大概寂静个一天两夜,夜晚的贝塔曼街又会熙熙攘攘。
——日光如扫把,可以轻易的清扫逝去的夜晚,不着痕迹。
太阳升起,就没人知道晚上曾发生过什么。即使看到了,也只想赶快回到家中,喝杯足以醉倒的烈酒,好好休息一下,眼睛一睁,一切照旧,权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