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齐家静悄悄的,侍候的人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生怕惹怒了主家惹来祸端。
任重眉头紧皱,看向跪在下首的人,“你是打定主意了?”
尚不满十六的齐振声抿着唇,完全没有日后权倾朝野的意气风发,满脸都是因情而生的坚持,“是,请师父,请娘成全。”
齐夫人又急又气,话语里都带出了哽咽,“都是章家女,她若是个好的,娘又怎会拦着?可外面现在都将她传成了什么样你没听说吗?明知道你和她姐姐有婚约,她却那般来勾达你,这哪还是个良家女子?振儿,娘不是非要棒打鸳鸯,娘唯愿你安乐,可那样的女子进了齐家门,家里哪还能安乐得下来。”
齐振声幼年丧父,他记忆里从没有父亲,里里外外全是母亲在操持,他一直都是孝顺的。
这会看母亲这般伤心,原有的那点坚持有了动摇,可想着俏儿灵动的双眼,再想到吴氏私底下和他说的话,那点动摇便又散了。
想了想,齐振声回头吩咐管家,“良叔,你带着所有人退出主屋,你亲自守在门边,不许任何人靠近。”
良叔一愣,旋即点头照做,并将门关上。
任重和齐夫人对望一眼,齐齐望向齐振声。
“师父,娘,并非俏儿妹妹不知检点,说到底,我也有责任,是我忘情在先,俏儿妹妹才会被我哄了去,娘您别生气,先听我说完,早在年前,章夫人便私底下找过我,说的却不是章家长女之事。”
顿了顿,齐振声又道:“也算是章家长女之事,章夫人将一份单子给我看了,说那是章大小姐的嫁妆单子,我当时都被吓到了,厚厚的一叠,若都是嫁妆,章家得有多疼章含秋?可章含秋若真有那般受宠,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又如何会如同个透明人一般?”
齐振声苦笑,“齐家的情况我很清楚,当时我真是想和俏儿断了关系等着和章含秋成亲的,哪怕就为了那笔嫁妆也是值得的,那样一个好拿捏的人,只要进了我齐家门,还怕哄不出东西来?可是……章夫人却问我想不想人财两得,章含秋的财,章俏儿这个人,我当然回答她想。”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打算让我,让我娶她们两姐妹,虽然我也知道是妄想,但当时章夫人的态度给了我这样的希望,可她却说,却说……”
想到那会章夫人扭曲的神情,齐振声有些后怕,可一想到自己居然答应了,还和章夫人一起合谋了,他便没法将后续说出来。
他不想面对那样阴暗的自己。
任重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揣摩人心,齐振声都说到这程度了哪会猜不到章夫人在想什么。
仔细一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才是自己的骨血,他之前一直觉得章夫人对章大小姐好得有点过了,没有几个女人能有那样的心胸,将丈夫原配的女儿照顾得那般妥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章夫人最大的破绽在于她对章大小姐过于好了,可笑之前一直没人发觉,还皆赞她一声贤惠大度。
“章夫人要章大小姐的命?你答应配合?”
齐振声垂着头,没有应声,以沉默来应对。
任重失笑摇头,他教出来的小鬼还敢和他斗心眼了。
章泽天啊章泽天,你聪明一世,却被我抓着这么大个把柄,就算你以后爬得再高又如何?
“齐嫂子,若是章家来人请你过府,你便去,不管嫁过来的是大的还是小的,齐家总不是吃亏的那个,你若是实在不喜那章俏儿,以后往振儿屋里多塞几个人就是。”
“可章俏儿掌家如何让人心服。”一听任重的话齐夫人就软了态度,齐家能维持下来任重功不可没,再者说他还手把手的将振儿教出来了,以后振儿入仕还得靠着他,可以说一直以来任重能做齐家一大半的主,他拿定了的主意基本就是定下来了的。
这会齐夫人也只敢这么嘟囔一句,心里却知事情已经拍板了,她必将多一个章家儿媳妇。
“师父,您……”
“奇怪我会同意?”任重摸着下巴上修得短短齐齐的美髯露出狐狸似的笑,“为何不同意呢?在这节骨眼上你应下了此事,章泽天心里自是记你的情分,以后你若有什么事他还能不助你一把?振儿,你要记着,在这世道,名声好坏无用,自己得了多少好处才是实在,何用在乎那许多?就如章家,看似现在成了满城茶余饭后的话题,可那又如何?于章家有何损失?需要巴结章家的还是得继续巴结,要求着章泽天办事的还要继续求,就是城主,也不会因为章家出走一女就对章家改了观感,这事说到底就是让章家脸面扫地了,除此之外,还有何损失?”
齐振声越听眼睛越亮,“所以说,学生应下此事应当?”
“他章家都不在乎章含秋的死活,干你一个外人何事?现在我倒是可惜那烧了的一屋嫁妆了,听说当年章泽天娶原配进门时那嫁妆长长的一路,轰动了整个武阳城,就算只剩下一半能用也足够了,看不出来那章含秋还有这骨气。”
齐振声眼前掠过章含秋低垂着头的样子,突然心生感慨,他好像连他曾经的未婚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俏儿太鲜活,有这珠玉在前,章含秋如何还能在他心里留下印记。
且不说齐章两家达成了怎样一致的意见,武阳城内几人欢喜几人愁,章含秋一行人在天黑之前终于进入了会亭城下的一个小县城。
“明儿一早阿九你多买上一些干粮,白天加紧赶路,尽量在天黑前到达会亭城,到时不要被关在城外了。”在客栈里安置下来,吃饱喝足后章含秋轻声吩咐道。
阿九点头应下。
章含秋看了眼门口,“叫他们三人进来。”
“小姐,天晚了,您……”一个姑娘家,又是现在这种情况,汝娘生怕一个不好毁了小姐名声,一直防得紧紧的,此时哪会轻易同意。
“汝娘,我以后改名为夏含秋。”
“小姐……”
“脱离了章家,我便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普通人家的男女大防我会注意,至于其他的,没那么多讲究了,那一把火烧掉的不止是我的嫁妆,还有我和章家的羁绊,若是可以,我真想把身体里属于章家的血肉都还给他,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说至最后,声音已是几不可闻,可汝娘离得近,将话听了个真切。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既然离了章家,再扯着章家的大旗算怎么回事。
小姐能这么想得开是好事,她还在一边帮着捡起就是拎不清了。
“小姐说的有道理,老奴明白了。”往门边走了几步,对外面三人唤道:“小姐请你们进来。”
三人对望一眼,默默的走了进去。
章含秋看着他们走近,通过今天的观察她也看出来了,这三人应该交情很深,并且都很习惯了由一人拿主意,另两人听从。
“报上名来?”
“塔松。”
“塔良。”
“塔仁。”
“你们是兄弟?”
“是。”明显为首的塔松接了话头,“我们本是堂兄弟,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落至今天的地步。”
章含秋绞着手指头,“很不甘心?”
“是。”
“你倒是不讳言。”
塔松抬起头,额头上的奴隶印记并没有压垮他的脊梁骨,“我想,在小姐面前实话实说会更合适。”
汝娘没忍住,提醒道:“你们现在不能再自称为我了。”
三人脸色变了变,塔松咬牙改口,“奴……遵命。”
章含秋垂首喝了口茶,轻声道:“我无意折辱你们的尊严,但是你们平时要是不注意很容易惹来麻烦,适应自己的身份才能更好的活下去,环境在变,人就得跟着变,你们仔细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三人显然是真的在想,一会后脸色都舒缓下来。
章含秋想,这三人之前应该是有点身份的人,所以在自称时才会变脸。
好在都是识时务的。
“都早些歇了,明天早起赶路,尽量明天在会亭城内安置。”
“是。”
想着到了会亭城后要面对的事,章含秋便有些头疼。
有银钱开路,买房应是不难,可落户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外祖那边也得送个信去,免得他们得了消息着急,她还想弄个铺子做点什么营生,坐吃山空总不是长久之计。
再者静一师太那里也得遣人去一趟。
早前师太给她买的人她得接过来,娘亲放在那的东西,还有之前汝娘陆陆续续从章府搬过去的都要接来……
从今以后她就算是另立门庭了,不管什么事都得自己拿主意,再没人可以依靠。
那么,就从这些事开始磨练自己吧。
没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
她不信自己学不会。
“小姐,您待他们也太好了些。”阿九将洗脚水放下,给小姐除了鞋子足衣试探着放下去,“烫不烫?要不要再兑点凉水?”
“不用。”一点点烫,很舒服,章含秋抬了几次脚就适应过来,“觉得我对他们很好?”
“可不是,章家也有奴隶,婢子觉得做畜牧的都没他们辛苦,没口好的吃,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
“你是想我也和章家人一样缺德没良心吗?”
阿九被噎得没了话。
汝娘边铺床边摇头,她也觉得小姐对那三个奴隶太好了些,可她比阿九多活了这么些年,胜在比她会看眼色,小姐现在分明是极有主意,早不是在章府时乖顺的模样,她相信她的小姐再不会被人轻易拿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