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又看了一眼乖乖站着没动的孩子,“一早就有官爷来传话,让我们留心一个九岁的孩子,喏,这是画像,我们这边人手一张,你们那边没收到?”
“怪不得我过来前看到官爷了,还以为又是来收钱的。”大汉嘟囔了一句,瞟了眼画像,撇嘴道:“这哪里像了,你总不能看着个年纪差不多的就起疑。”
老六也觉得不像,私底下有人在传昨夜城主府的火是城主放的,和极得宠的如夫人一起死在了火中,现在官爷在找的就是他和如夫人的儿子。
真是奇怪得很,城主又不止这一个儿子,怎么就专找这一个?难道其他的都死了,就这一个得以逃脱?
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城主居然就这么死了,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太妥当,担心这是起了什么变故,可日子总得过,银子也还得赚,不然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了。
不知道多少人和他一样在心里安慰自己那是大贵族的事,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无干才能胆颤心惊的继续忙活。
“得了,人家一孩子家里没人了,要去会亭城投奔姐姐,你顺手带过去怎么了。”
看大汉脸上都有了恼意,老六苦笑,对这个玩泥巴一起长大的老乡半点办法没有,再一听那孩子是去投奔姐姐的,便也不再推脱。
城主和如夫人就一个儿子,哪来的女儿,再看那孩子一身灰扑扑的,虽然眼睛亮了些,哪里像个城主公子了。
大汉这才高兴了,走到郭瑞宗身边和上次一样二话不说将人抱上马车。
有了上次的经验,郭瑞宗没有惊慌,还揽住了他的脖子。
“去会亭城要两天,晚上会在客栈宿一晚,到时你就跟着那个伯伯走。”
“谢谢大叔。”
能供十人坐的马车里已经坐了八个人了,大汉将他放在靠里的地方,又对着其他人拜托,“孩子一个人出门,大家帮把手多照应着些。”
马车里的人还以为他是郭瑞宗的什么人,闻言都点了点头,不算热情,却也都表达出了善意。
“行了,成子你赶紧下来,要出发了。”
大汉摸了摸郭瑞宗的头,没再说什么便下了马车。
郭瑞宗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直至马车的帘子隔开了两人。
夏含秋心里对那个大汉感激不已,若不是有他帮这一把,真不知道念儿要如何离了那武阳城到她身边来。
可一算时间,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进的城?”
“马车在半路坏了,耽搁了时间,到会亭时城门早关了,昨晚我们就歇在城外,今儿一早城门开时便进来了。”
这么算着,倒是没有在外等多久。
夏含秋还想继续问,看到阿九端着吃食进来才记起念儿今天还没吃东西,前面几天只怕也没吃好,想着已经发生的事不必急于一时,遂也不再问,拿了衣衫给他穿上。
去外面成衣铺子临时买来的衣服不算合身,夏含秋看着皱起了眉。
阿九摆好了吃食,看小姐如此神情便道:“丫鬟已经在赶工做了,今天就让公子先将就着穿了吧。”
郭瑞宗跟着点头,“姐姐,我穿什么都可以的。”
夏含秋笑了笑,蹲下.身给他穿好鞋,好在鞋子大小差不多。
“先吃点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要不喜欢明天再换别的。”
“我都吃。”
接连失去爹娘,郭瑞宗正是最没安全感的时候,唯一的姐姐却在之前从未相处过,他怕遭了厌弃,那他就无处可去了,所以处处表现得小心翼翼,哪还有半点贵族公子的优越。
夏含秋不知道他以前性子如何,这个样子的念儿让她心疼。
在她见过的几面里,不管是小时候的念儿还是长大后的念儿都从没有露出过这一面。
也是,以前有娘护着,他只要安全长大就好,可现在,他却失了所有依靠。
郭瑞宗饿得慌了,一碗粥很快见底,习惯性的想要吩咐丫鬟续添,一抬眼就看到姐姐不算好看的脸色,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怎么忘了,他已经不是之前的城主公子郭瑞宗了。
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他,还需要姐姐的保护。
“念儿,怎么才吃这么点?”看他想放下筷子,夏含秋急了,这才吃了多少,“不喜欢吃吗?姐姐让人去做别的。”
“不是不是,喜欢吃,姐姐,我喜欢吃。”
“喜欢吃就多吃点,大夫说了你的身体要好好养一养,放心,姐姐养得起你。”说着,夏含秋从阿九手里接了碗亲自给他添了粥,又给他夹了些菜在上面。
郭瑞宗记起什么,放下筷子摸了摸胸口,将东西从里衣里掏出来。
他担心不小心掉了,将包裹牢牢的贴身绑在身上,大热的天这么绑两天,包裹都透出股酸。
将包裹打开,最显眼的是里面的两封信。
一封上面写着静一两字,一封却是空白。
郭瑞宗将静一的信拿到一边,这个用不上了,但要是以后能见着人,他还是想将信交给对方,让她知道娘对她的信任,他希望世上能多一个人记着娘。
“姐姐,这是娘给你的。”
夏含秋接了信,捏在手里半晌终是没有当场打开来看。
郭瑞宗又将包裹里的其他东西全推到夏含秋面前,“姐姐,这些都给你,你能不能帮我请个厉害的师父,我想学武。”
贵族中少有子弟愿意学武,吃不得那个苦是其中一个原因,也因为武夫从来就入不得贵族的眼,虽然他们需要倚仗武夫的地方很多。
本就看不上了,又哪里还会愿意让自己去成为那样的人。
现在念儿却提出要学武……
夏含秋将东西全移到一边放了,将碗往他面前推,“先吃饭。”
郭瑞宗乖乖的又将一碗粥喝了,还是觉得没饱,却依旧不打算再开口要。
夏含秋这时才意会过来。
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再给他续了一碗。
三碗下肚,郭瑞宗才说不要了。
夜已深。
一个是睡了一天,全无睡意。
一个是心中装了太多事,根本就忘了这时候已是什么时辰。
阿九想提醒一声,被汝娘拽着一起退了出去。
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随之晃动。
夏含秋将一叠银票拾掇齐整,大额的千两银票便有十六张,五百两的数张,一百两的数张,除了银票外还有十来个首饰,个头不大,都是戒指耳环,应该是娘匆忙间从自己首饰匣子里抓出来的。
而这些银票,怕是当时娘将城主府里能搜罗到的都搜罗来了。
“念儿,你若是信得过姐姐,这些银票姐姐帮你处置可好?”
“给姐姐。”
“姐姐自己能赚到,这些是娘留给你的,我不能要,不过……”想着念儿也九岁了,夏含秋没有瞒着,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听不懂也没关系,心里留了个印象就好,慢慢长大了就能懂了。
“梁朝马上就要乱了,有点远见的人都不会再将银子存在钱庄,要是钱庄关门了,要是哪天钱庄的东家死了,我们的银子找谁要去?趁着现在还没人挤兑,姐姐去将银子分次取出来,再去兑换成黄金藏起来,不管世道如何乱,黄金都比其他东西要有用,姐姐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郭瑞宗没有说话,夏含秋知道他在想,也不催促。
一会后郭瑞宗点头,“懂了,就是不将银子存到别人手里,换成金子收在自己手里。”
“对,念儿真聪明。”看他是真懂了,夏含秋笑着称赞,“姐姐开的铺子每个月都能赚上一些,除了帐面上需要流动的一些银子,其他的我都换成了黄金放在隐蔽的地方,就算有朝一日所有的钱庄都关门了,我也不怕。”
而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到那时银票用来点火都会被人嫌火小。
而一旦起乱子,钱庄肯定是头一个遭殃的地方,不管是趁势作乱的人还是官兵,都会瞄准那里。
她不能给所有人示警,至少得保证自己的银子不落在别人手里。
郭瑞宗这次一听就懂了,“这事姐姐做主,只是我之前说的学武之事……”
“念儿,别急。”夏含秋将家里的情况说与他知,“我是一介女子,没人看在眼里,你尚算稚儿,若是请来个武夫心思不正可如何是好?别急,你想做的事姐姐一定会帮你做到,这事我们不用去请别人,小舅就比很多人都要好,昨天我让人去给小舅送信了,那时我还不知你会来找我,只在信里写了担心娘亲的话,请他去一趟武阳看看情况,他若是在家接了信一定会去的,我们在家等着他找上门来就是。”
郭瑞宗担心这只是姐姐安抚他的话,抿着嘴不发一言。
夏含秋也不恼,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念儿,姐姐一定说话算数,你就信我一次,恩?”
“要是……要是小舅舅一直不来呢?姐姐你不能再给小舅去封信说我来了你这里吗?”
“他不会不来,念儿,外祖家现在肯定被人盯住了,塔仁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我心里都还没底,若是再去,外祖一家恐怕就危险了。”
“我是说假如……”
看着执着的要求一个答案的孩子,夏含秋承诺,“那我便去请别人来当你的师父。”
“真的?”
“恩,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