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雨倾盆。
不过一夜时间,章家宝神情明显萎靡了许多,站在屋檐下看着这雨犯起了难,若是他一个人也就算了,怎么着都能回得去,可姐姐是女子,若是生病伤了身体……
“家宝,怎么站在外面?天冷了,注意着点,这种时候可不能病了。”
章家宝忙转身,看到姐姐依旧一身白衣,满身只有头上一只珠钗妆点,神情淡淡的,却掩不住对他的关切。
“我也刚来,姐,雨这么大,要不……你就别去了。”
“忘了道长昨日的话了吗?我这是要去了我的因果。”
章家宝自是记得,一开始知道无为道长居然就在这里时他吓到了,可每日跟着念安他们去道长面前受教,惧没有了,敬却与日俱增。
“可是这么大的雨,要怎么走?”
“这个我也回答不了你,换之,你怎么安排的?”
段梓易从丫鬟手里拿过披风给她披好,上前给她系好带子,边道:“马车都上了雨具,淋不着,只是速度会要稍慢点。”
“不急于这一日。”章家宝忙接腔,他没有回去,他们总不能擅自做主封棺下葬。
“不急也该启程了。”夏含秋想起自己从武阳来会城时花了两天,这次怎么着也得快着点才行,“二师兄呢?”
段梓易对着右手边抬下巴,“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陈辰疾步走来,“现在出发?”
“恩,要是二师兄都准备好了那我们马上就出发。”
“二师兄?”章家宝疑惑的看向陈辰,这人不是无为道长的弟子吗?怎么就成了姐姐的二师兄了?
夏含秋给他整了整衣领,“别问,以后再和你解释,走吧,不耽搁了,念儿,乖乖在家里等姐姐回来,恩?柏瑜也是,家里你多看着些,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灵活应变。”
这是给他大权了?段柏瑜忙看向叔叔。
段梓易对他点头。
段梓瑜顿时大喜,“婶婶,你放心,等你回来家里一准还是和现在一样。”
“相信你。”
看念儿还是满脸不高兴,夏含秋也只是摇摇头,没有再理会。
没走几步,郭念安便追了过来,什么也不顾的从后面抱住夏含秋的腰不放,“姐姐,你要快点回来,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别扭半天原来是担心自己被舍弃了,夏含秋拍拍他收拢在腰间的手,“处理好了事情我就回来,不能因为姐姐不在就松懈了,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回来我要检查的。”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了,别撒娇,真是傻,净瞎想。”拍开他的手,夏含秋回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每天要去给祖父祖母请安,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夏含秋看向来送行的两个舅舅舅母,表哥表妹,“别弄这么大阵仗,我很快就回来了。”
“路上小心。”
“会的。”
马车准备了两辆,段梓易扶着秋儿上了前面那辆,陈辰和章家宝另坐一辆,另有以姜涛和程均为首的二十人披雨具骑马随行。
雨声落在马车顶上的声音像炒豆子一般,夏含秋拿出用布条包着的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又拿出了宣纸铺在面前的小几上。
“这是什么?”
夏含秋一手握着在那宣纸上比划了几下,换之两个字跃然纸上。
“这倒是个好法子,比带着笔墨要方便。”段梓易接过去瞧了瞧,在夏含秋连连嘱咐的轻点声中写下含秋两字。
“真是用不得力,稍一用力就要断了。”将东西递回给秋儿,段梓易笑问,“谁想出来的法子?”
“我,路上的时间总不能浪费了。”
幸好官道够平,马车摇晃得不厉害,不然哪还能让她起这种心思,段梓易帮她整理好宣纸,一边用镇纸压着,一边他用手压住,“这样我就还能有点用了。”
“你什么时候都有用。”夏含秋声音小小的嘟囔了一句,说完也不敢抬头去看男人的笑脸,明明脑子空空,却还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在宣纸上胡乱写起来。
等她发现时,一页宣纸上满满的全是换之两字。
燥得她赶紧将那宣纸揉成一团丢到角落,要不是外面在下雨,还起了风,她真想将这纸丢到外面去,以期毁灭证据。
鼓起勇气抬头,却看到换之一手给她按着宣纸一角,一手捧了本书在看,并没有抬头看她,夏含秋这才深深吐了口气,静下心来构思后面的故事。
此时,她以为在认真看书的某人却满眼笑意的抬起头来,眼神深处藏有情深几许,只得他自己知道。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雨声,两人各自忙活,时不时眼神交汇,坐久了的疲累没感觉到,感情倒像是更浓了。
虽是在雨里赶路,马车的速度却并不慢,半下午的时候路程就过了一半。
小睡了一阵,夏含秋喝了口茶,正打算继续之前的事,马车突然猛的停了下来,段梓易眼疾手快的将惯性往前冲的夏含秋搂住按进怀里,身体纹丝不动。
“是他们?”
“应该是。”段梓易扶着人坐好,敲了敲门,两人躬身进来,“主子。”
段梓易微一点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得离开秋儿一步。”
“是。”
段梓易又看向秋儿,“这两人你见过的,一个叫紫叶,一个叫紫双,这次出来由她们侍候你,有什么事你尽管使唤她们。”
夏含秋记得她们,几次出行都是由她们跟随,此时也不矫情,“好,你要出去吗?”
“不用,除了我的人手,陈辰也暗中带了人,若是这样都收拾不了对方,那我就真的要对齐振声刮目相见了。”
马车外壁被人敲响,章家宝着急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姐,你没事吧?”
夏含秋忙撩起小窗口的帘子,眼里直冒火,“回马车上去,他们的目标是你,你这是想自动送上门去不成。”
章家宝也不在乎被骂了,亲眼看着姐姐无恙才放下心来,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到马车内。
一直闭着眼睛,他离开都没有说半句的陈辰睁开眼睛,递了块干帕子过去。
章家宝受宠若惊的接过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说点什么,就看到他又闭上了眼睛,只得作罢,轻手轻脚的给自己擦拭淋湿的地方。
外面打斗声渐弱,陈辰却没有放低警惕。
他给自己定位得很清楚,四王爷的人手是小师妹的第一道防护,四王爷本人是她的最后一道防护,那他,就是中间那一道,不止是安危,还有各方面也是一样。
身为无为道长的二弟子,他并没有那些多余的仁心,反倒是多出了一份野心,他也从不屑于遮掩。
一开始他以为师傅会因为这个而疏远他,更甚者会被逐出师门,可是师傅没有,反倒对他另眼相看,教他的东西又多又杂,只要他想学的,师傅又会的便不曾有过保留,那时,他以为是因为师傅自己也有野心。
在他十四岁那年,也不知是不是获得了师傅认可,师傅告诉了他小师妹的存在,以及她背负的重任。
多年过去,他依旧清楚的记得他和师傅两人的那场对话。
“一个人有野心是好事,这说明他上进,注定了不会碌碌无为,凡在任何一个领域扬名者,若是没有野心也定不能成,不管是为官者还是将买卖做得好做得大的商人皆是如此,辰儿,你有野心,但是你没有方向,不是你找不到,而是你觉得那些对你而言都太简单了,不用付出多少心力便能达到目标,这让你觉得无趣,辰儿,你可知为师的身份为何?”
“师傅以占卜扬名。”
“那只是掩饰我身份的一个幌子罢了,为师真正的身份不为天下知,也不能为天下知,一旦被人知道,无为观都不一定护得住我。”
“师傅现在是要告诉徒儿吗?”
“你想知道吗?知道了便要承担责任,你考虑清楚。”
“这便是师傅您替我找到的方向?”
“你要这么想也无不可。”
“那么,请师傅告知。”
“为师是这一代的预言者,预言天下的预言者。”
“所以,师傅是想让徒儿做什么?”
“不,师傅不想做什么,收你们为徒也不是想要支使你们去做什么,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继任者已经出现了,而你,是她最好的辅助人选。”
“师傅是要徒儿现在就去她身边吗?”
“不,我们还需等待十七年,她要先独自走上一程,辰儿,她是女子,你可介意?”
“女子又如何?辅助一个女人成就大业,师傅替我选的路我很喜欢。”
“那你便努力吧,她虽是女子,却非软弱,当一个女人强大起来时,男人也得让步。”
“是,师傅。”
打斗声停了,雨声好像更大了,陈辰睁开眼睛,小师妹有多强大他暂时还没有看出来,经过这些时日的暗暗观察他却也知道,十七年的等待,十七年的努力,不会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