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直到她躺在床上,听到睡在旁边的奶奶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的那股子焦躁气息仍然挥之不去。
她捂住脸,无声地骂了一句,压着呼吸翻了个身,盯着黑暗中发潮的墙壁,眼珠子像反光镜一样明亮。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过去,谁都不能!他安德算什么东西!
夏燃愤愤地想着,捂住了脑袋。
烦躁和焦虑让她无法入眠,一闭上眼就是冲天而起的大火,和鲜血横流的脸。无法逃脱的梦魇像影子一样追了她一整个晚上。
她早上起床的时候,身体发木,脑子似乎还没有醒过来,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精神。被奶奶问了一句,她才勉强笑了笑,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安德知道了会怎么看她?他竟然还会把安醇交给自己,他真他妈疯了!
夏燃把脸扎进脸盆里,脸颊和额头在冷水的刺激下,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大脑却越发的空洞难受。
是时候搬家了吗?
夏燃骑着电动车往市区走,看到路边渐渐从晨雾中醒来的商铺,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
初升的太阳射穿了薄薄的雾气,照在夏燃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要是安醇像安德说的那样不肯罢休,她该怎么拒绝他?她能挥拳打跑他吗?肯定不能!她怎么能对着有着那样过去的人下手呢?
不管安德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安醇总是无辜的。
夏燃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身体的温暖仿佛都随着这口气蒸发到了空气中,她感到阵阵发冷。
不,事情还没有这么糟,奶奶现在承受不了一次搬家了,再想想,再想想……
这一想,就是半个月。
这些天里,没有人来打扰她,不管是安醇,还是安德。
可是夏燃仍然不肯放松神经,每天心惊胆战地送外卖,生怕有人突然冒出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哦,我认识你,燃哥嘛!
“调查我?”夏燃自言自语一句,一脸阴云地盯着后厨里忙碌的厨师们,手捏得指节喀喀响,把前台服务员的小美女吓了一跳。
小美女哆哆嗦嗦地往后厨看了一眼,说:“我们这都正规经营,不用地沟油,连转基因的油也不用……”
“嗯?”夏燃侧头看了一眼,一见是个小美女,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不少。
室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裤脚上,脚上一片温暖。
或许阳光提醒了她,此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往不敢爬上来,夏燃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换上惯常用的笑脸,随口说道:“当然了!用了地沟油的餐馆,哪有这么漂亮的服务员,早被熏得一脸脏油了!”
夏燃冲服务员嘿嘿一笑,见对方羞怯地笑了笑,低下头不敢看她,一直绷着的弦悄悄地又松了一截。她凑近了身子补充一句,“哎,我跑了那么多餐馆,就你们那里服务员最漂亮了!电视里怎么说来着,最靓!靓女!”
小美女被哄得心花怒放,嗔怪地撇了她一眼,抱怨道:“你这个小哥,油嘴滑舌,就会逗我们这样的。”
夏燃笑了两声,长腿叠在一起,往服务台上一靠,语气低沉道:“我都不跟她们说话,来了就一句‘拿餐!’,拿了餐我就走。”
小美女笑得合不拢嘴,虽然知道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对着一张明媚俊俏的脸,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瞧上那么一眼,还是忍不住动心,一边翻着记账本,一边随意道,“别逗我了,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生气了。”
夏燃高高仰起头,一句“我还没有女朋友”差点喷出口,险险地咽回去,心里拔凉拔凉的,相当不是个滋味。
她讪讪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干咳了两声,气氛骤然降了七八度。
小美女一见夏燃不再接话,还以为她想起自己有女朋友的事,便扁着嘴不再说话,正好饭送上来,她把饭递给夏燃,只拿眼偷偷地打量着夏燃精致的脸,长长的眼,叹一句遗憾。
夏燃跟她又笑了笑,挠挠头戴上头盔出了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心彻底凉下来了。
她颇为遗憾地想着,要是我是个带把的多好,早就娶个漂亮媳妇生个胖娃娃走上人生巅峰了!妈的!
正满腔不平,抬眼却正瞧见自己的电动车前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弯着腰,不知道捣鼓着什么,她心里一紧,当即大吼一声:“喂,干什么呢!”
男人的后背一抖,慢慢地转过身来,竟然是安醇!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粉红色的软垫子,正朝着座位比量着。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线帽,一张小脸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冲夏燃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夏燃朝他手里的软垫子一瞪,他立刻把垫子藏到身后,摇了摇头,讷讷道:“没有……”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真是白日见鬼了!”夏燃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被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夏燃没好气地蹭蹭几步,绕过他走到车子另一侧,手在半空中弹了弹,就像是要把安醇当个鼻屎球似的弹走,然后骑上电动车走了。
但是这颗鼻屎球黏性非常大,还自带工具。
夏燃骑过一条街后忍不住往后一看,发现一辆涂着骚包红漆的全封闭老年代步车正不远不近地缀着她,驾驶座上的男人她不巧认识,正是那日的保镖高手。
这高手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两手握在方向盘上,警惕地看着前方的车辆,仿佛自己开的是一艘马上要上天遨游宇宙的神舟飞船,而不是车头贴着一张巨大hello kitty的老年代步车。
安醇坐在后座,胳膊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露出一颗小脑袋,头上的线帽往左边歪着,嫣红的小嘴不知道又在神神叨叨什么,把高手说的热汗直流,只能不住地点头。
“妈了个蛋!”夏燃被这惊悚一幕吓得差点没从车上栽下去,一溜烟钻进了一条胡同,抄了个近路往目的地走。结果她刚送完餐出来,就在对面马路边看到了那辆耀眼的代步车。
夏燃赶忙骑上车跑了,屁股上着了火似的,一路钻胡同,急转弯,妄图甩掉那俩没事找事的王八蛋,可每每送完餐出来,就能看到那辆阴魂不散的车子停在不远处。
要是她盯着车子时间长了,安醇还会把车窗摇下来,把头伸出来冲她欢欢喜喜地笑着,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鬼。
夏燃铁色发青地瞪了他一眼,他就又缩到车子里去,只敢偷偷摸摸地看她。
我还不信甩不掉你们了!
夏燃将车把拧到底,像一只离弦之箭,嗖嗖地窜了出去,在下班回家的人群中见缝插针,横冲直撞,愣是在拥挤的车道中杀出一条血路,远远地甩掉了那俩无聊的货。
然而她送完餐后,毫无意外地又看到了安醇。
这货抱着一杯奶茶,坐在后座上。代步车后座空间狭小,他那两条一米多长的腿根本没有地方放,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起。
他手捧着奶茶小口地辍饮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在看到夏燃的一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他从车里爬出来,手里举着另一杯没拆封的奶茶,艰难地穿过停的乱七八糟的电动车自动车共享单车垃圾桶,走到夏燃面前,举起了奶茶。
他说:“给你喝。”
夏燃:“我不喝。”
他关切地看着夏燃的嘴:“你几个小时都没喝水了,哥哥说这样不好。”
夏燃气绝,不过一想还真的好久没喝水了。
不喝白不喝,安醇总不会给我下毒吧。
她接过奶茶,把盖子一掀,豪饮一整杯。
然后把空杯子往垃圾桶里一扔,打了一个响亮的水嗝。
她简短地评价了一句:“太甜了。”
安醇乐得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眼睫毛柔软地覆在下眼睑上,整个人幸福地都快冒泡了。
他开心地发问:“你什么下班?我们有小蛋糕,可以一起吃吗?”
夏燃虎躯一震,捂住胸口,哆哆嗦嗦地答:“我不吃小蛋糕。”
安醇不屈不挠:“草莓味的。”
夏燃弯下腰,把自己的心按回嗓子眼里,摆摆手道:“你回去吧。”转身又要上车。
安醇上前一步,急急忙忙地说:“我还有蓝莓味的。”
夏燃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奶茶喷出来,艰难地捂着胃,苦笑着摇摇头:“回家写作业去吧,老子已经成年了,才没空跟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安醇眉头微皱,咬住了嘴唇,扭头看着夏燃离去的背影,万般无奈下,只好又去买了一盒芒果味的。
他膝头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三盒小蛋糕,正想着以防万一,还是再去买个榴莲味的吧。
这时,驾驶座上的高手王南山将自己的声音捏成细细的一条,轻声细语地问:“安醇,回去吗?”
声音一出,安醇还以为车里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下子撞在后座上,东看西看了一会儿,才发现王南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
虽然他和王南山已经友好相处了一天,但是安醇潜意识里对他还是望而生畏。
安醇惊魂甫定地摇摇头道:“等她下班。”
王南山冷眼旁观安醇一天的所作所为,发觉和自家八岁的小闺女跟她小闺蜜的交往过程,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得对安醇这个名义上的雇主实际上的弱智儿童产生了一点亲切感。
他揣摩着自家闺女的心理,建议道:“要不去逛逛饰品店?文具店?”
饶是安醇再不懂,也被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馊主意惊呆了。
安醇张着嘴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的好,当即拍板道:“再去买盒榴莲味的吧!”
“哎!”王南山应了一声,下车又买了一盒榴莲味的蛋糕,再回来的时候,安醇已经急的快跳起来了,嚷嚷着:“她不见了,往那个路口走了。”
王南山神神秘秘地一笑:“不着急,我知道她在哪里。”
他盯着手机上屏幕上移动的红点,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子,朝着红点的方位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