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1994年的兰河阳,除了他求学的成长轨迹,其他的部分与自己完全相同,包括父母的身份和工作,亲戚、邻里的关系,这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原本的人生土壤里投入了一颗种子,继而长成了全新的分杈,看似独立,但又与这片土壤密不可分。
而妹妹兰河月的人生轨迹则跟自己最初的完全一致,相同的同学、老师,就是多了一个哥哥,也给生活增加了不少的变化。
比较有趣的是,他们父亲同事家的大哥哥,在这里居然跟自己同岁,还成了发小。曾经在父亲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却是总被他父亲拿自己来跟他比较。
不得不感叹,人生无常得有些荒诞。
兰河阳缓步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梳洗台前,打开水龙头,伸出指尖感受着汩汩流淌的温热流水,然后接了一抔,轻轻泼洒浸润在脸上,用手在面部的肌肤轻轻地拍打揉捏着,看他肃穆非常的表情,像是在进行着什么神圣的仪式。
“多么真实的触感哪。”
他低声自语道,看着镜中湿漉漉似乎还散着热气的脸庞,眼里闪烁着未明的光彩。
既来之则安之,总是一成不变的世界,他也有些腻了。
事实上当无限循环进行到第997次的时候,这前997次的人生,他几乎做尽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隐隐希望这场无休止的轮回可以就此停止,给他一个痛快。
然而第998次人生的如期到来,打碎了他的妄想,也带给他绝望。所以他堕落了,成了一个在所有人眼里都绝对是坏事做绝、十恶不赦的人,最后如愿被司法处决,这也是他第一次为恶和被杀。
这下,冥冥中的神该放弃他了吧。
他想。
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当什么“千世善人”的料,他就是个普通人。
如果是神明的考验,在手上沾满鲜血的时候,他就早已失格了。
结果。
不。
第999次重启毫不意外地准时来临。
这一次,他选择放任自流,明明有一身的本事,却初中辍学,不顾家人反对,偏偏选择去流浪,一生的流浪。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从未停止过流浪吧。
那个时候,大概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不孝子。
最后,作为一个流浪汉,饿死在繁华的黄浦江边外滩之上。
他不知道的是,他终究还不算一个芥芥无名之辈。
因为他曾经写过几首表达自己心境的无尽孤独的歌曲,只在街头随便唱唱,就被冠上“流浪歌者”、“音乐鬼才”之类的称号,围观者中有不少人高呼“小丑在殿堂,艺术在流浪”。后来还上了微博头条,让某个用生命在抢头条的男人再一次败北。
大概音乐真的是发自灵魂的呐喊吧,所以才会这么动人。
第1000次轮回,他悟了。
以往只是出于爱好去做某些事,以后,他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于是,接下来五万多次的轮回,他始终甘之如饴,以一种迎接挑战的心态去接受一切的难题。
而现在,世界居然开始产生变化了。
这说明了什么?
是不是他的轮回就要结束了,亦或是一段新轮回的开始?
他不知道。
只不过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是终得解脱的激动?
是对无尽人生的不舍?
还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叫“兰河阳”。
现在开始,是兰河阳的人生。
其实兰河阳只要现在结束生命的话,就可以马上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但是五万多次的人生体验教会了他一个事实。
未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比起他曾经体验过的任何作死运动来,都要让他亢奋,因为那时候他知道自己还会重来,而现在不一样了。
知道自己终要失去的东西,才会去珍惜,这就是人。
这回才真真正正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啊。
顺便一提,刀山他也曾挑战过,征服过,货真价实的。
兰河阳用力地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问候道:“初次见面,兰河阳。”
被温水打湿而未擦拭的脸颊上,诸多水滴逐渐汇聚流淌下来,在他美人尖汇到了一处。
啪嗒。
啪嗒。
水滴滴落在白瓷的台盆上,陆续作响,就像是走时准确的秒针。
兰河阳旋即取了毛巾,将脸庞擦干,露出了熟悉的平凡面孔。
他很满意地点点头。
“该走了,小丫头该等急了。”
……
他们的家乡奉天是一个奇怪的综合体,在二线城市中也算是颇有名气,不是那种你听过却不知道是在哪个省的尴尬城市。这里的薪资水平和房价居于二线城市的末流,却意外拥有着奢侈品购买量最高时能排全国第三的战绩,各大奢侈品店在这里两,遍地开花,简直神奇。
不过这跟他们要去的大都汇没什么关系,那儿就是个普通的“万达式”综合广场,毕竟以他家的条件最多算是中产,绝非什么大户人家。
父亲兰海图是中建的工程师,因为奉天建筑行业的不景气,经常被抽调到外地去做援助,所以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一年都难见到他一回。兄妹两个早就习惯了。
母亲谢青蒂是市二中高三重点班的班主任,平时也是大忙人一个,陪孩子的时间还没有陪学生长。所幸两个孩子都没有长歪,反而在学校都是品学兼优,是她的骄傲。
爷爷兰天野以前是市粮食局局长,退休以后因为独子没有继承他在政治上的事业,也乐得放手,赋闲在家,当一个不给子女添麻烦的快乐退休老干部,现在正在老家齐齐哈尔探亲。
奶奶叫黄春菊,在兰河阳出生以前就早早地故去了,他只在照片里见过,一个长相平凡却笑靥如花的和善农妇。
母亲是从外省嫁到奉天来的,所以在奉天城就再没什么亲戚了,只有兄妹两个互相照顾了。
记忆里,兰河阳非常紧张这个妹妹,有任何危险都会奋不顾身地挡在她前面,平时又喜欢捉弄她,完全不同于他在别人眼里的“高冷学霸”、“别人家孩子”的形象。
兄妹两个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但是感情非常好。
他现在似乎也继承了这份沉重的情感。
“兄妹?不错的转变呢。”
兰河阳看着大呼小叫地跑向抓娃娃机的可爱妹妹,不经意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你知道吗,论起抓娃娃的技术,我可是世界级的。如果有抓娃娃世界大赛,我也会是冠军,能连庄的那种。”
“快点,我要这个Kitty!”
“好嘞。”
“哇,老哥好棒!”
……
事实证明,就算现在的社会再物欲横流,也总会有单纯的人存在。
有的人买车买包也挽回不了她的心,而有的人一根辣条就能绑住一生。
兰河阳都准备荷包大出血了,哪成想小姑娘很贴心地只是逛了逛,并没有买多少华而不实的奢侈品,反而在他一个币子能玩一下午的游戏城欢天喜地地彻底地过了瘾。
拥有他用整整一辈子时间磨练出来的世界顶尖的技术,如果还破费的话,岂不是坠了他“游戏城大魔王”的名头?
反而大赚了一笔,被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这才是常规操作。如果不是时间不足,他真的能一次全部通关,久违地尝一尝上黑名单的滋味也说不定。
抱着一个巨大的二次元知名男重婚犯印花的抱枕,手里还提着满满两手的沉重礼品。虽然身体有些乏,但看到河月如花般绽放的笑靥,他仿佛身体轻松了很多,疲劳被一扫而空,充满了力量。
“哥哥,你教教我抓娃娃好不好。”
河月忽然萌萌地问道。
“就你那技术,估计我赚回来的这些都赔进去都不够。”
面对妹妹,兰河阳还是习惯性地报以毒舌。
“你就教教我嘛——”
河月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抱住河阳的胳膊拼命地摇。
面对这样撒娇的妹妹,本该习惯性投降的兰河阳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动作。
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活像一根人形的电线杆。
河月见自己的撒娇没有见效,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了哥哥严肃的脸。
他的眼睛正在向上看。
她也顺着看了过去,视线的终点是大都汇外墙上总直播电视节目的LED大屏。
上面的内容让她瞠目结舌。
与此此时,路边的很多人,电视机前的很多人,还有手机前、电脑前,包括国外的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就在6个小时前, NASA公布了一个足以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太阳的体积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惊人膨胀,外层物质迅速逃逸,而且去向不明,就像凭空蒸发一样。这个消息得到了诸多天文中心的确认。
为此,多国天文学家立刻开始了网络联合研讨会。他们经过4个小时的反复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现在太阳的情况逐渐恢复稳定,但按照正常的衍变速度,在未来的三百年里,我们的太阳将会逐渐进入红巨星阶段……”
主持人浑身颤抖着,双眼通红,但还是坚持完成了播报工作。
无数了解其背后意义的人,无数种语言,此刻都交织在一起,都在反复呢喃着同一个问题。
“太阳……要完了……人类……要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