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灭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透露着深深哀伤的男子，眼眸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脸上，后悔，仇恨和快意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时间让他的脸庞有些扭曲。

一方面，他屠杀了自己弑师仇人的女儿，让他的仇人感到了无比的痛苦与自责，这让他感到无比的轻快，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但是另一方面，他屠杀了一个与他的仇恨毫无关系的小女孩，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意之中。

两种互相矛盾的情绪在何灭的心中翻滚，一时间心脏处绞痛无比。

突然，清凉的气息从识海内部传来，是师父传给他的【清心诀】感应到了他焦躁不安的情绪，自动运转了起来。

刚刚何灭为了感受报仇的快意，刻意压制住了清心诀的运转，此时心神剧烈波动之下，压制放松，清心诀自然而然的运转了起来。

清凉的气息从脑部传来，逐渐扩散到了何灭的全身，也将他的思绪冲散。

冲天的怒火和仇恨被清凉的气息冲淡，理智和自我约束再次形成一道枷锁，锁住何灭心底深深地疯狂。

他看着那浑身颤抖，脸庞却平静无比，全身散发着绝望和悲哀气息的男人，一股苦涩在口中蔓延。

半晌后，他右脚抬起，向着前方踏出了一步。

复仇，还未完成。

短短几米的距离此刻在他眼里显得格外的漫长。

嗒....嗒....嗒

坚定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男子的身躯突然停止了颤抖，一双手无比轻柔的将怀中的躯体放下，嘴里时刻念叨着：“睡吧....睡吧....睡吧...”

何灭脚部微微一滞，随后又是坚定无比的落下。

男子双手温柔地在小女孩的脸上抚摸着，一双眼眸中满是慈祥。

悔意和自责在何灭心底悄声无息的蔓延着，但是他的脚部依然坚定无比。

强大的意志力将脑中清凉的气息抑制，仇恨的火焰如同星星之火一般，再次在脑中烧起。

何灭眼中露出一抹痛苦，但是自身所背负的深仇大恨时刻提醒着自己所必须要做的事。

复仇，还未完成。

男子突然转过身来，带着两行泪痕的脸上无比的平静，唯有眼眸中，透露着一丝绝望。

“我早知道...会有赎罪的一天。”

何灭的脚步微微一顿，微不可查的复杂从眼眸内闪过，随后被滔天的仇恨吞噬。

他不再言语，就这么沉默着向着男子走去。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竟然是她替我赎罪！”

痛苦和悔恨再次在男子干瘦的脸上蔓延，他双手紧紧捏着，手指深深地刺入手掌，深红色的血液从手掌流出，滴落到地上。

深深的痛苦和自责甚至压过了浑身上下不止的痛楚，男子的脸庞越发苍白。

“该赎罪的...明明是我啊！”

男子一双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的躯体，双手伸出，轻柔地将冰凉的身体抱入怀中，仿佛是要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这渗人的冰凉一般。

何灭沉默不语，右手轻轻抬起，蓝金色的光芒在手掌上流转。

男子突然抬起头来，悲痛的双眸直直对上了何灭的眼睛。

“杀了我吧。”

何灭高举的右手稍稍一顿，脸庞上露出了复杂。

报仇的途中，他听到了很多关于这个男人的事迹。

活神仙，赛神医，善良真人...

无偿治疗普通百姓，和妖兽恶龙拼死搏斗，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一直在替自己的罪行赎罪...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可以弥补得了的。

“我无法改变过去，更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男子昂起头来，脸上满是哀求。

“我想要赎罪，却永远无法从自己的噩梦挣脱。

我想要死，但是我有一个女儿，我无法抛弃年幼的她。

因此我耗尽自己的钱财，用自己一身的法术与修行，尽可能的去帮助，拯救周围的人。

但是，当年的杀戮与梦魇，却还一直徘徊于我脑海之中，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我所存活的唯一意义，也已经逝去。

我不怪你，你只是被仇恨遮掩住了双眼，更何况，双手布满鲜血的我，也没有资格去责怪任何人....”

男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目中带着哀求和渴望。

“现在，我只恳求你，杀了我吧，让我为我的所作所为，赎罪！”

何灭站立在男子面前，右手上的鎏金色刀刃散发着一股寒气。

他高举右手，看着眼前带着恳求和解脱的男人，猛然挥下。

右手的刀刃带着一丝蓝金色的残影，悄声无息的划过男子的脖颈，碧蓝的光华从脖颈处炸开，逐渐蔓延到男子的全身。

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男子手上的裂痕蔓延到了小女孩的尸体之上，随着一声轻微的裂响，碎裂开来。

砰！

瓶颈破碎的清脆响声，淡色的光华在瘦削男子和小女孩的身体上流转，裂痕在他们的周身蔓延，最终他们的身影仿若镜花水月一般，渐渐碎裂。

男子的脸庞已经朦胧不清，但是何灭却清楚的看见，在碎裂的前一刻，他微微抬头，嘴角带着一丝满足和解脱的微笑。

“谢谢你。”

淡色光华流转，一阵微风吹过，何灭恍然抬头，眼前光华化为灰烬，随风飘逝。

灰尘阵阵中，何灭所在的房屋砰然崩塌，淡金色的光罩在何灭的体表流转，时不时一块碎石砸落，在光罩的表面引起了阵阵波纹。

光罩中，何灭脸色冷若冰霜，颠簸不平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体表的真气护罩闪烁不定。

得以报仇的快感并没有从心底传来，肩膀上不仅没有传来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越发沉重。

眼眸深处一抹悔意闪过，何灭阴沉的脸上露出一阵烦躁。

为什么？

明明已经成功报仇，明明已经彻底将仇人挫骨扬灰。

为何预料之中的快感和解脱感没有从心里传来？！

为何肩膀上依旧如此的沉重，为何自己一点都无法感到轻松？

何灭的脸色越发阴沉，身躯上磅礴的气息如火山般喷散而出，方圆百米内的大地猛然崩塌。

哐当！

铁器落地的声音传来，何灭转身循声看去，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跪倒在何灭气势压崩的天坑内，手中的铁器，利刃纷纷掉落。

血液从他们的七窍流出，他们的躯体不断地抽搐着，最终化为平静。

天坑之外，人影重重，更多的人在坑外徘徊，站立的双脚和握着武器的双手颤抖不停。

蝼蚁！

何灭脸上的烦躁越发盛大，额头上条条青筋暴起，浑身气息越发暴虐。

眼眸中，点点黑色扩散，眼白被黑色一点一点的吞噬，血色的气息从毛孔中泄出，在体表弥漫。

何灭微微抬头，一双野兽般的眸子仅仅是盯着周围的众人，便让他们浑身寒毛直立。

人群之中，一名少年背负长剑，颤抖的双手缓缓将青锋长剑拔出剑鞘，双目中愤恨逐渐盖过了恐惧。

强烈的愤怒让他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似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四肢涌出。

“你这个....魔头！”

少年咬牙切齿的拔剑出鞘，体内真气源源不绝的运转，寒光一闪，脚下踩着玄妙的步伐，身后带出长长的残影，整个人带着万道力钧向着何灭直冲而来。

少年的冲锋仿佛唤醒了人群中的某种意志，越来越多的人手脚逐渐停止颤抖，坚定不移的握住了手中的武器，向着何灭冲锋而来。

其中，有杀气凌然的侠女，有仇恨入骨的仙子，有豪情万丈的豪侠，也有年少轻狂的少侠。

“魔头！受死！”

“为善良真人报仇！”

“杀！”

“把混元决交出来！”

“杀了他，夺走他的武功秘籍！”

何灭的内心越发烦躁，周围这些人的呐喊声仿佛苍蝇一般在他身旁嗡嗡作响，让他内心的盛怒如星火燎原一般，越发旺盛。

为什么？！

明明他才是坏人！

明明他屠杀了我的宗门！

明明他才是那个罪孽深重的人！

为什么啊！

委屈，冤屈还有不解的愤怒在何灭体内燃烧，他周身的气势越发汹汹。

这群人，在我宗门被屠杀的时候，不但不伸手救援，还落井下石！

现在！当我给自己的师父师兄报仇雪恨的时候！他们还出面阻拦！

这该死的世道！

这该死的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

何灭怒极反笑，磅礴的气势压抑不住，猛然爆发。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他单手掩盖着脸庞，眼角带着一点晶莹，腰部弯曲，压抑到极致的笑声在城镇的上方不住地回荡。

血红色的气息已然浓厚到肉眼可见的地步，漆黑的颜色将眼白完全吞噬，整个人的气息扭曲而暴虐。

笑声突然止住，阴云笼罩了天空，不知何时，黑色的火焰在大地上弥漫。

“这是！？”

“魔头的妖法？！”

“杀了他！就能破除妖法！”

“杀了魔头！夺取妖法！”

听着传入耳内恐惧而又贪婪的话语，何灭突然抬起头来，血红色的纹路在脸上勾勒。

“来战吧！垃圾们！”

狂妄的笑声在战场上响起，鲜血和残肢在空中飞舞。

-----杀戮模式-----

何灭有些迷惘的睁开双眼。

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感觉有些沉重。

干涩的砸吧砸吧口舌，何灭右手撑住地面，有些无力的站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浑身上下传来，血和汗液凝固成的污垢一块一块地从身上掉落。

抬起双手，依旧有尚未凝固的血液从手心流出，整个手臂的肌肤被染成了暗红色。

就连黑色的头发，也被血液微微染红，在阳光的照射下流露着妖冶的光辉。

“唔呃！”

略微痛苦的捂住了额头，何灭双眸中透露着迷茫，碎裂成片段的回忆在脑海闪过。

仅仅部分来自于刚刚战场的片段，就已经让何灭的脑壳微微发涨。

他直起身来，惶恐中带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自身周围。

横尸遍野的大地碎裂成干旱的模样，黑色不详的火焰在地面上燃烧着，空中满是血腥与烧焦味。

时不时可见的深坑显示了战斗的激烈，断裂的长剑和长刀插在地上，黯淡无光。

四周，无数的死尸无力的躺在地上，很多的尸体都缺少了部分的肢体。

有些没了头，有些没了手，有些干脆是上半身或者下半身直接消失不见。

血液凝聚而成的河流在大地上缓缓地流动，时不时还有尸体从中浮起。

“呕！”

强烈的血腥味呛入口腔，何灭猛地弯下了腰，使劲地呕吐着。

对着血流成河的大地干呕了半晌，何灭痛苦的发现自己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捂着脑袋，崩溃而又无力的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啊哈哈哈...嗬...”

双手用力的抓着自己散乱的头发，何灭绝望地笑声在毫无生机的大地上久久的回荡....

-----分割线啦啦啦-----

警铃的呼啸声远远的传入了耳内，打断了何灭的回忆。

血红色的气息一下子消失不见，漆黑的眼眶也回归自然。

剧烈收缩的瞳孔慢慢放大，冷汗混杂着滚烫的热水从身上滴落。

吱呀！

微微伸手扭紧花洒的把手，何灭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动作迅速而又优雅的擦拭完身体，何灭套上一身黑衣，再穿上以前自己中二时期购买的黑色风衣。

听着耳内传来，二老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声，何灭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手上迅速的在一张纸上书写着什么。

吱！

窗外雨水窸窸滴落，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刹车声响起。

何灭将茶水一饮而尽，温柔地将纸张放在茶杯下。

将兜帽戴上，何灭轻柔地打开防盗门，再轻柔地将其关上。

武警的跑步声在楼下响起，何灭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从走廊一跃而下。

随着风衣的舞动，他无比优雅地落在了正奔跑着的年轻武警们的正前方。

武警们年轻的脸上露出呆滞，迅猛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何灭漠然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