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秋风给大地送来阵阵凉爽。

九月初，尤智能回到了达宁市米西区。

晚饭后，方奇石对尤智能说：“你全权代表我这个董事长，代表荣光集团对云天公司和诺贝公司全面行驶管理权。”

尤智能说：“方总，谢谢您的信任，把如此重要的职责交给我。”

过去，尤智能与方奇石，彼此都直呼其名。尤智能私下里称方奇石为“方总”，这还是第一次，多少有点不自然。从这次谈话开始，当尤智能用第二人称称呼方奇石时，悄然把“你”改为了“您”，以示对老板的尊重。

方奇石说：“根据你的意见，我正式决定实行两厂合并管理，由原云天公司的经营副总孙建章任总经理，部门的设置和其他的高中层管理人员的人选由你来考虑确定。”

“初步考虑，其他的高管，目前还是从现有的高管中挑选。”

方奇石说：“我已通知孙建章晚饭后在豪发大酒店茶坊等我，我给他明确一下你去两个公司的权力。你跟我一起去。”

“谢谢方总的细心安排。”

“我们是弟兄，说话可以随便一些。”方奇石说，“你是知道的，在这之前的几年里，为了把云天和诺贝搞好，我先后从外面聘请过几位高管，其中的汪德华和余泉冬来自本市的兄弟企业，胡五生和聂东阳来自广东，但都没把两个公司搞好，相反的是亏损越来越重，所以我把你请回来。”

尤智能说：“我之前帮您干那几年，工作地点在省城，现在回到米西来帮您，早相见晚相逢，我想我与您之间的关系，起码我本人得有个明确的认识：在家里，您我是郎舅弟兄；在荣光，您我是主雇关系，您是我的老板，我是您的打工仔。当兵十几年，养成了严于律己的习惯，回米西后，对自己，我一定会高标准严要求，真正做到打工要像个打工的样子，做一名合格的打工仔，为荣光多出把力。”

方奇石说：“有啥打工不打工的，我们两弟兄一起干。”

“方总，有一个问题需要请您定一下，就是我以什么身份去云天和诺贝两家公司开展工作。”

“什么身份？”方奇石说，“云天和诺贝的高中层管理人员，谁还不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尤智能说：“他们都晓得您和我是郎舅，我说的是工作身份。”

方奇石说：“在荣光，我方奇石说了就得算数，管他身份不身份，没有人敢刁难你阻挡你。”

“方总，荣光集团通过改制，企业的产权清晰了，接下来要做的是实行现代企业管理，不是家族式管理，我不能以方总舅子的身份去开展工作。”

“这个……”方奇石略加思索后说，“那就叫云天公司董事长。”

云天和诺贝只是荣光旗下的两个子公司，全集团统一改制，子公司没有董事长，再说，董事长是资本的象征，我怎么着也不能是董事长的身份。基于这样的考虑，尤智能说：“方总，按您的要求，我是代表集团公司代表您董事长去履行对两个公司的治理，因此，我建议确定为荣光集团驻云天公司企业管理办公室主任，简称企管办主任，您看行不行？”

“企管办……可以。”方奇石高兴地表态后说，“另外，我聘请了一名从区财政局内退下来的注册会计师，叫吴曼君，目前正在诺贝公司查账，把她列入企管办成员。”

方奇石点燃一支中华烟，给了尤智能一支，安排说：“明天你以集团公司的名义起草一份文件，成立荣光集团驻云天公司企管办，由你任主任，全权代表我对两个木地板公司实施全面管理。”

云天公司副总经理孙建章，出身于教师家庭，说话时脸上总是挂着微笑，遇事喜欢琢磨琢磨，探讨探讨。有几次，他找方齐石请示汇报工作，还特意叫妻子先给方奇石家的保姆打个电话，问一下方总当天的心情咋样。今天下午方奇石通知他晚上七点在豪发酒店茶坊等着，有要事交代。对方奇石所说的“要事”，他琢磨了许久，还是没琢磨出来，有一条他是非常明白的，必须提前到指定地点等老板，于是他下班回家，三下两下就把一碗饭倒进了肚里，六点五十分便在茶坊落了座。

七点三十分，方奇石和尤智能一前一后走进茶坊。见到方奇石，孙建章立即站了起来，方奇石走过去用下达指令的口气说：“孙建章，从明天起，尤智能全权代表我对两个木地板公司实施全面管理，希望你配合好尤智能的工作，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必须摆正。”

“我坚决执行方总的指示。”孙建章说。

“你们摆谈摆谈，我去打会儿麻将。”

方奇石的业余爱好更多的是喜欢打麻将，年轻时也喜欢唱唱歌。豪发酒店开业几年来，几乎每天晚饭后，酒店的老板娘冷三姐都要打来电话，说是为方总预留了最好的包间。

尤智能和孙建章目送方奇石进包间后，孙建章握住尤智能的手说：“欢迎你，尤五哥。”刚才方奇石只讲了尤智能到两个木地板公司后的职责和权力，没有介绍尤智能的工作身份，孙建章觉得，如果继续称尤智能的片区销售总监职务，已经不妥，他转念一想，现在是休息时间，干脆称“尤五哥”吧。

尤智能说：“孙总，几年前我为云天和诺贝卖木地板，后来做省城片区的销售总监，你都是云天公司的经营副总，你是老领导了，论年龄你也是兄长，我回来工作还请孙总多帮助指导。”

“尤五哥客气了。”孙建章说，“通过几年的工作接触，你的人品你的智慧和才能，我都是相当敬佩的，特别是你书面提出的《关于做好产品推广的策划案》和《如何确立品牌暨提高品牌知名度和美誉度的建议案》，我至今记忆犹新，方总看了以后还在会上高度评价过这两个东西，可惜我的工作做得不好，没把你金点子的作用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们从头再来。”

接下来，尤智能就如何治理云天和诺贝，谈了他的基本思路和主要措施，孙建章听得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天，尤智能按荣光的上班时间，准时走进了云天公司办公楼。

尤智能暂时没有办公室，坐在二楼会议室办公。他从衣兜里摸出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一红一蓝两支英雄牌钢笔，开始起草荣光集团公司的四份文件。

第一份，《关于云天和诺贝实行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管理模式的决定》。按照这个决定，两个木地板生产企业对外仍为两个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有限责任公司，并保留云天产品的“云天”商标和诺贝产品的“诺贝”商标，对内实行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管理模式，由调整后的云天公司经营班子实施对两个公司的经营管理。

第二份，《关于云天公司机构设置和岗位编制及基本职责的决定》。按照这个决定，公司经营班子设总经理一名、分管经营的副总经理一名、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一名，设营销总监、技术总监、财务总监。经营班子下设经营管理中心、生产技术中心、综合管理中心。经营管理中心设营销策划部、销售部、售后服务部和采购部，生产技术中心设生产管理部、产品工艺与研发部、产品质量管理部，综合管理中心设总经理办公室、人力资源部、财务部。三个中心所属各部，设经理一名，不设副职。

第三份，《关于孙建章等任职的决定》。聘任孙建章为云天公司总经理兼综合管理中心总经理，聘任邓洪发为云天公司副总经理兼经营管理中心总经理，聘任汪德华为云天公司副总经理兼生产技术中心总经理。

第四份，《关于成立集团公司驻云天公司企管办的通知》。通知说，集团公司决定成立集团公司驻云天公司企业管理办公室，由尤智能任主任，全权代表集团公司和集团董事长对云天公司和诺贝公司实施全面管理。

尤智能一气拟完四份文件后，感到很渴，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接下来，他准备代云天公司起草《关于聘任中层管理人员的通知》。根据对两个木地板公司的多年了解，组织机构应当怎样设置，尤智能早已成竹在胸，加之尤智能在省城兼职做两家有规模的民营企业的顾问时，除了做策划，就是帮助老板进行家族式企业的改造，因此对如何调整组织结构非常熟套。对两个公司现有高管人员的德、能、勤、绩，以及他们在员工中的口碑，尤智能心中有数。总经理由孙建章担任，方奇石已经明确，两名副总经理人选，尤智能很容易就从现有高管人员中选了出来，但对中层管理人员的了解不那么全面，需要听取介绍，尽可能拿得准一些。

尤智能提醒自己，时间必须抓紧，实施必须同步。尤智能心里清楚，两个公司合并管理，机构重新设置，班子成员和中层管理人员重新聘任，标志着有的人要被降职，有的人要被免职，有的人不能被聘而失业。这实质上是一次大的利益调整，如果几个文件不能同时下发，实施不能同步，弄不好员工一千四百多人、资产上亿元的两个企业一夜之间就乱了，其后果不堪设想。他决心既要快刀斩乱麻，又要刀法不乱。

尤智能忙着起草文件的时候，云天和诺贝现有的六个老总，不约而同地聚在了办公楼三楼会议室。他们已经得到了尤智能回米西上班的消息，由于尤智能同方奇石是郎舅，大家对尤智能回来上班特别敏感。更多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而都想知道，于是你问我我摇摇头，我问你你摇摇头，只有孙建章知道得多一点。

孙建章说：“根据方总的指示，由尤五哥全权代表方总对我们两个公司实施全面管理。”

大家听了孙建章的传达，有三位老总说了声“好”，有一位没有吱声，诺贝公司经营副总刘成云的额头上开始冒起了虚汗。

大伙儿静静地坐在那里，几支烟枪不断地吞云吐雾，好一阵后，邓洪发提议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尤五哥，是个礼节。”

“好的。”

“应该。”

六位老总一前一后地下到二楼会议室，尤智能起身同大家握手寒喧，老总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欢迎尤五哥回来领导我们”“早就盼着您回来”之类的话。

尤智能能够读懂几位老总此刻的心情，但没时间闲聊，只好对老总们说：“谢谢你们如此看重我，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齐心协力地干吧！”

六位老总离去后，尤智能分别请来诺贝公司劳资科科长程红、云天公司办公室负责人兼劳资科负责人余宏雷了解情况，在为时不长的交谈中获得了不少情况。紧接着，尤智能来到孙建章办公室，请他作了些情况介绍。就这样，云天公司《关于聘任中层管理人员的通知》便初步形成了。随后，尤智能请来将被聘任为公司总经理的孙建章，副总经理的邓洪发、汪德华，正式征求他们的意见，得到三位老总的认同。

午饭后，由打字员录入，尤智能校对，一个多小时便把五份文件清样做成了。

下午刚上班，尤智能走进集团公司董事长办公室，双手将文件清样递到了方奇石手中。

“方总，请您审阅。”

“这么快！”方奇石把五份文件清样浏览了一遍，说，“中层管理人员的聘用有没有征求一下孙建章的意见？”

“对中层人选，除了我过去所掌握的情况外，我请孙建章和劳资科程红、办公室余宏雷介绍了一些情况，并正式征得了孙建章、邓洪发和汪德华的同意。”

见方奇石点了头，尤智能接着说：“方总，请您首先看看机构的设置行不行，公司经营班子下面设立‘三个中心’，你在两个公司的年度工作会上已经讲过了，请您重点对各中心下面的二级部门的设立把关定夺。”

方奇石说：“其他的可以，采购是最危险的部门，容易出问题，需要严格管控，既然公司总经理兼综合管理中心总经理，就把采购部从经营管理中心调到综合管理中心，由总经理直接管控。”

“也行，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尤智能说，“那就把经营管理中心定名为营销管理中心。”

方奇石指着“聘任孙建章为公司总经理兼综合管理中心总经理”这行字说：“加个‘代’字，代公司总经理。”

尤智能按照方奇石的意思规范了一下表述：“公司代理总经理兼综合管理中心总经理。”

“这个，对，代理总经理，先代理。”

“对中层管理人员的任用，请方总看一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这个，我就不一一审了。”方奇石点燃一支烟，给了尤智能一支，说，“既然孙建章他们三个老总都没有不同意见，就这样下命令。”

尤智能说：“方总，人事任用不一定就拿得那么准，只能是尽可能，这次选聘的高中层管理人员，基本上是矮子中选的高人，再说人的变数很大，有的任职前不错，任职后就变了，所以在特定意义上讲，用人也是一场赌博，输赢都有可能。重要的是，我们对管理人员的培养教育和考核考查要跟上，要制度化常态化，对确实不行的不能照顾情绪，不能拖，必须及时做出调整。”

对尤智能的这席话，方奇石未置可否。

“还有什么？”

“方总，这次机构调整和人事变动，是治理两个公司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事靠人为，事在人为，用对人以后，再把制度化管理跟上去，企业就会有希望。”说到这里，尤智能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方总，两厂合一，机构重新设置，人员重新聘任，涉及到人的位子、帽子和票子，原任总经理邓洪发一下成了副总，还有三名现职老总和半数的中层管理人员下课，这些都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在改革的过程中发生一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首先说，有您老板和广大员工的支持，我是铁了心的，认准了的事我不干心里难受。面对利益的调整，要叫人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特别是被免职降职的高中层管理人员不能正确对待，难免会出现上书、上访、群访甚至聚众闹事。我的意思是，我们对此要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和应对预案。”

方奇石说：“这次的调整，多数员工肯定是赞成的，也可以说是盼望的，过去我也想动手术，但无人操刀。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我心头有数。”

方奇石把看过的几份文件清样退给尤智能，交代说：“今天下午把它印出来，明天下午三点，在云天公司办公楼二楼会议室，由我主持召开会议，宣读这几份文件，两个公司现任高中层管理人员都参加。”

“好，我马上去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