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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正月初八,是荣光集团春节大假后上班的第一天,方奇石按照历年的惯例,召开了全集团高中层管理人员参加的新年工作会。

会上,方奇石大讲特讲了一番荣光集团今年的春联。

方奇石有个嗜好,近二十年来,每年春节都要写一幅对联,请广告公司制作后挂在集团公司及其各公司的大门上。今年的春联稿,方奇石一改前些年的做法,没让尤智能作,而是叫提前回米西过春节的方奇山和银行的郭老四同他一起作的,其上联是“重培训育人才人才迭出风雨同舟”,下联为“重法制抓管理管理精细诚信经营”。这上联和下联,虽然没让尤智能动一个字,但它的内容依然是尤智能所力主的东西。三个人把上联和下联作好后,连续拟了几个横批彼此都觉得不满意,方奇石才把尤智能叫去,说:“你来想一个横批。”尤智能有些不屑一顾,随口说道:“就叫‘新年新作’吧。”不料三人当即叫“好”,郭老四还说,“这么简单”,我们咋没想到呢?

方奇石说:“春联的意思就是荣光全年工作的指导思想和全部内容。”

讲完春联,方奇石话锋一转,郑重地宣布了集团董事会和监事会成员的调整。他说:“我决定,董事长方奇石,董事调整为兰达才、诸维利、孙建章、唐步文;监事会负责人由审计部经理唐雪华兼任。”

方奇石宣布的董事会五名成员中,方奇石、兰达才、诸维利是原有的,云天公司新任总经理孙建章取代了原总经理邓洪发,唐步文不再任监事会主席成为董事。

方奇石宣布完后,兴致勃勃地把全体董事和监事会负责人请上主席台,要每个人发表五分钟的演讲。几名董事没做准备,特别是唐雪华,根本没有想到她会成为监事会负责人,演讲起来语无论次,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感恩方总,向方总表忠心,那劲头,有点像朝廷上的文武大臣尽忠皇上。

会场上,掌声像爆玉米花似的,七零八落,稀稀拉拉。

演讲结束后,方奇石立于中央,很是亲切地同各位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当着全体与会人员合影留念。

随后,方奇石庄严宣布:“从今天起,这几位高管同我一道,正式成为我荣光集团的核心管理层。”

散会后,古斯文走进尤智能办公室,直言不讳地说:“尤总,我觉得方总今天在会上宣布的决定有点欠妥。”

“怎么个欠妥?”尤智能问。

“我们是老战友了,我就直说。从法律层面上讲,程序不合法,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合法。按照公司法的规定,改选和调整董事会、监事会成员必须由股东会或者股东代表会决定,而今天召开的并不是股东会,即使是股东会,董事长也不能一人做出决定。邓洪发租赁经营云天的生产线,并不意味着他在荣光的股份失去,更不能因此就不按法定程序随意免去他的董事职务。更难让人想到的是,唐雪华居然平步青云,当上了监事会的负责人。”

“老古啊,你的观点是对的,但我们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意义。方总在许多场合都说过,在荣光,绝对是他个人说了算。方总没有搞懂什么是法人治理结构,如果搞懂了,他就不会这样说,更不会个人决定调整董事会、监事会成员。方总的股份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十五,还是相对控股的时候,唐步文曾在私下说过,‘我们小股东可以联合起来,以超过方总的占股率同他抗衡’。现在,方总的股份占比已达百分之六十多临近百分之七十,是绝对的控股股东了,走程序的结果也是他说了算。”

古斯文说:“方总的持股率由百分之二十几跃升到百分之六十几,还是全靠你尤总的点子。如果不取消工龄股,方总的持股率到目前顶多达到百分之三十。”

尤智能说:“股东会做决议是按股权表决,从最终结果上讲,荣光的事无疑是方总说了算,但这种最终结果,倒是应当按照法人治理结构的法定原则和法定程序来产生,也就是你老古刚才所讲的法理。所以,荣光的确亟待建立健全法人治理结构及其法定的工作流程,同样是方总说了算,必须程序合法,行为才合法,结果才合法,才不会让人感到法人治理成了一人治理。”

“尤总,方总在今天的会上,又是请那几位董事和唐雪华登台演讲,又是相互挽在一起照相,又是宣布那几位从今天起正式成为荣光集团的核心管理层,这意味着什么?荣光的核心当然是方总,以方总为核心的荣光集团管理层,应当包括董事会、监事会和经营班子在内的全体高管人员。荣光的高层管理人员除了那几位外,还有你尤总,你与公司的总经理是同一个职级呀,还有建筑公司总经理助理邵志强。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个不妥。我认为这里面有深层次的原因。”

尤智能觉得古斯文今天怎么啦,话特别多,而且说得非常深刻。

“我个人倒无所谓。”尤智能说,“老古啊,大千世界,不妥的事多着呢。我从头到尾的想法是给荣光打工,只要能帮得上忙就可以了。”

“尤总,我想把话说完。作为老战友,我了解你,对你的责任心你的能力特别是你的人品,我们还在军区机关的时候,我都是非常钦佩的。去年上半年调整薪酬,各公司的总经理月薪调为一万元,而你却只有八千元。论德、能、勤、绩,你比那些人强还是弱,广大员工心中有杆秤,我们人力资源部也有杆秤。尤总,恕我直言,这次又把你排斥在所谓的核心管理层之外,这对你公平吗?”

“薪酬的事,方总当时单独向我说明了一下。方总的意思是,与公司的总经理比,我的薪酬明显低了,但如果定到一万元甚至还可以更高一些,集团公司的唐步文的薪酬就不好定了。唐步文和我同一个职级,唐步文虽然在负责牛洞煤矿的筹建,但绩效还没有做出来,工作进度方总还很不满意,薪酬不可能跟其他公司的总经理一样,所以只好低定我的薪酬来将就唐步文的薪酬。按方总当时的话说,‘你尤智能就吃点亏吧’。至于说不属于核心管理层,这倒没关系,说明我尤智能做人做事都还有欠缺,今后需要更加注意。”

“尤总,有个情况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老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春节放假前,方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一般性地问了一下人力资源方面的一些情况后,说他很喜欢我的性格,并说你古斯文不像你老战友,总爱争论,坐车有人开关车门,讲话掌声阵阵,甚至还被人吹捧为企业管理的专家,比我方奇石还强。方总没有点你的名字,但他指的是谁,是很明显的。据我所知,方总还连续找了郑朝阳、赵路平等几位部门负责人单独谈话,所谈的内容大体相同。他今天在会上主持的一系列表演,也同样是冲着你来的,说白了,是在孤立你打压你,给你难堪。”

“老古,说我爱争论,方总已经向我指出过。我这个人确有毛病,一是特别较真,二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容易直抒己见。我尽量在注意,但有时还是要犯。”

“我倒觉得这是当兵人的优点。较真有啥不好?较真是责任心强的表现。争论有啥错?真理总是越争越明,掌握真理的人是不怕争论的。”

“道理上讲是这样,但适者生存,打工仔只能适应老板。”尤智能说,“说我尤智能是企业管理的专家,确实不止一个人这样讲,分管经济工作的钟副区长还当着我的面对方总说过。我知道我尤智能什么都不是,我就是我。凡是当着我的面讲的,和用其他语言赞扬我的,包括你老古,我都给予了劝阻。不过我认为,所谓企业管理的专家,同画家、作家、歌唱家、科学家、教育家一样,既不是任命的职务,也不是评定的职称,而是一种社会认可,是一种社会赞誉,所以,企业管理的专家的称谓并不是企业老板的专利。作为民营企业的老板,有的既是资本家,又是企业管理的专家,有的则不然,比如改革开放初期,有的人凭胆子大和机遇好发了财,论资产,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可以称得上是资本家,但他们中有的人,未必是企业管理的专家,所以在后来的市场竞争中以失败而告终。凡是集资本家和企业管理的专家于一身的私企老板,至今都发展得很好,有的还成为了商业领袖。如果只有老板才能被誉为企业管理的专家,那国有企业中优秀的高管和民营企业中优秀的职业经理,就不能被称为企业管理的专家了?因为他们都不是老板嘛。”

“我非常赞成你的这个观点。尤总你是否还记得,方总前不久在一次会上讲,荣光绝不允许有两种声音。”

“多次讲过。”尤智能说,“方总讲这个话的意思,同他所讲的在荣光绝对由他说了算是一回事,都是为了维护他的个人权威。”

“我觉得不完全是一回事。方总讲的‘两种声音’是有所指的,把他所指责的‘讲话时掌声阵阵’、‘被人吹捧为企业管理的专家’以及今天开会的内容联系起来思考,不仅仅是一脉相承,矛头所向也是非常清楚的。”

“老古,能不能不把问题想得那么透彻。”

“我只想提醒老战友,功高不可盖主哇!作为我古斯文,我想说就说,没啥可顾虑的,如果老板看我不顺眼,叫我离开就是。你则不然,你与方总的郎舅关系,决定了你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只能坚持下去,不能半途而止。”

“功高盖主”?尤智能若有所思的把功高盖主四个字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尔后说,“我回到米西为荣光打工才两年多,无所谓功高,更不存在盖主。荣光是经历了二十六个春秋的企业,荣光从创立至今,都是方总在领军挂帅。”

“是呀。”古斯文说,“由于你尤总在荣光的威信越来越高,加之有时对某些问题的看法同方总不完全一致,尽管说你在行动上是绝对按方总的意见执行的,但方总还是有想法,可能还想法多多。方总当区政协领导十多年,我做区上的科级干部也有十多年,我对方总这方面的心态还是比较了解的,区机关的很多同志也都了解。”

“我回米西的目的是为了帮荣光,也可以说是帮我妹和妹夫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同方奇石关系特殊,但对打工仔同老板的关系,从来都没有模糊过,加之当过兵的人,在服从上从来不含糊,从来没有想过个人功不功的问题,别人对我,要鼓掌要赞扬,我有啥法,但我丝毫没有‘盖主’的想法。至于说‘两种声音’,在讨论问题时,我肯定要直抒己见,如果有不同意见,总是看老板的脸色,顺着老板说违心的话,那才是对老板的不尊重,至少是不真诚,或者叫愚忠,活得累,我尤智能做不到。”

“尤总,功高不可盖主,是我说出来提醒你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也很感谢老战友。”尤智能说,“我认为,从一定程度上讲,在有的国有企业甚至有的政府机关中,上级对下级嫉贤妒能是存在的,那是因为有的领导担心下级超过他或者对他形成威胁。在民营企业中,即使是打工皇帝,无论德才多么优秀,无论威信多么高,无论绩效多么突出,所创造出的利润还是老板的嘛,所以不应该存在老板嫉妒打工仔的问题。这个观点,今后我还会坚持挂在嘴上,目的是让更多的同事放下顾虑,主动积极地追求卓越,创出一流,为荣光的生存与发展尽心尽力。至于我尤智能个人,顶多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还谈不上有显赫功绩,永远不存在功高,不存在盖主。企业还是老板的企业,打工仔还是老板的打工仔。”

古斯文接过尤智能的话意,打趣地说:“天还是天,地还是地!”

两位老战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老古哇,我们在军区机关的时候,同在一个大院,常在一起聊天,转业以后,这样的聊天,还是第一次,难得呀。”

“尤总,你和方总是郎舅,我今天的有些话不一定该说,但当兵的人有话不说,心里难受。”

“老古,我应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会把握分寸的。”

晚上,尤智能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起身进了卧室,静静地思考着今天开会的情况、春节前方奇石叫统计建立制度的情况、看了阅兵的新闻后方奇石的有感而发以及古斯文所谈的情况……他从中得出的初步结论是:方奇石要自己走人。

唉!尤智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治理完云天公司,就该坚定地打道回府,不该按方奇石的要求留下来,不该把妻子高月英接回米西。如今,集团公司及其各公司的组织机构、岗位设置以及岗位职数的编制已经完成,高中层管理人员的重新聘任已经到位,精简人员已经落实;各种管理制度基本建立,违规违纪的问题得到控制;所谓原云天厂国资流失的问题,过去没说清,这次已经成功地向媒体记者说了个一清二楚;取消员工工龄股后方奇石的持股率已达百分之六十几;……也许,在方奇石看来,自己在荣光的价值不大了,是该叫我尤智能离开的时候了。

既然方奇石不要自己帮他了,他为何不直说呢?老板与打工仔之间,在建立和解除劳动关系的问题上,彼此都有选择权嘛。看来,方奇石有顾虑。一个政协领导,一个在全区甚至在全市都叫得响的企业老板,如果炒舅子的鱿鱼,人家难免会说他不厚道,连至爱亲朋都容不下,甚至还会说,尤智能帮他干了那么多实事儿难事儿,问题一解决就把人一脚踢开,将来谁还会真心实意地给他打工呢?再就是,要由方奇石开口叫尤智能走人,怎么着也得考虑一下尤智丽和老岳父的感受,于是,方奇石才以各种语言和行为,暗示、诱导、刺激尤智能主动提出,使方奇石在舆论和亲情的层面上都不失体面。

想到这里,尤智能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尤智能找来纸和笔,写下了辞职书。

方董事长:

本人自愿与荣光集团解除劳动关系,盼同意。

职下:尤智能

三月十六日

第二天上午,尤智能准备向方奇石递交辞职书时,把不到五十个字的辞职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辞职书本身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但尤智能觉得此时由他主动提出辞职,也许达到了方奇石的目的,但有所不妥。

第一,从全集团目前的情况看,企业处于亏损状态,特别是机焦公司,从去年下半年以来,没钱买炼焦煤,无法继续生产焦炭,但炼焦炉又不能熄火,否则炉子将报废,无奈之下只好由青龙集团旗下的米西钢厂出钱买来炼焦煤,由荣光机焦公司代为加工。如果在这个时候离开荣光,势必会让人认为尤智能缺乏亲情,见事不对,立马撤退,连对自己的妹和妹夫都不能一帮到底。这样做,还是尤智能吗?

第二,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成全方奇石既要自己走人又难以启齿的想法,但结果还是会帮倒忙,人们依然会说方奇石待人不厚道,众叛亲离,连他的舅子都不帮他了,可怕的人言将把方奇石推入非常尴尬和被动的泥潭。

第三,方奇石要自己走人,只是自己的一种揣测和推定,假若不是方奇石的本意,贸然辞职,按照方奇石的性格,难免会迁怪于自己的妹妹。

还有,方云倩和方云虎都还在读书,以后难免会问:“舅舅,您那么能干,怎么中途撤兵了呢?”

本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劳资关系是雇佣关系,员工向企业辞职和企业辞退员工,都是很寻常的事,只因为作为员工的尤智能与老板方奇石是郎舅,才使寻常的事变得不寻常,要是主雇之间不存在亲戚关系该多好啊!

尤智能思来想去,觉得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像年轻人那样草率,那样冲动,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方奇石不明确提出,自己也不主动提出。

想到这里,尤智能像影视中的慢镜头那样,把手中的辞职书撕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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