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妪连连哽咽,泪如雨下的同时,哈娜眼前的那位夫人却没有如此,她憔悴的蜡黄脸庞上似乎又多了几分苍白,枯槁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她颤巍巍地伸出瘦削的右手,从哈娜手中接过了那段指骨,放在了手心里。
“啊!上帝啊!我的儿子怎么就死了,我的儿子啊……”
老妇人的嚎哭声回响在茂密的森林里,这声音不出两里地,就淹没在了窸窸窣窣的虫声里,消失在了熹微宁静的傍晚之中。仿佛从来都没有人嚎哭过,也从来都没有人听到过。
在哭声中,卡斯丹夫人将手摊开,用手仔细地抚摸着灰白色指骨上的每一个凹槽与凸起,每一条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的手指抚过那枚同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一模一样的银色戒指,看到了指骨根部一道横着的浅浅凹痕。
她枯槁脸颊上的肌肉忽然抽动了几下,好像再也绷不住了,泪水也止不住地夺目而出,顺着她的脸颊向下,倒像是林间的潺潺溪流。她不住地微微摇着头,同样颤抖着的嘴角努力向上勾起,睫毛闪动,脸上的泪迹被颤抖的面部拉得曲折,在火炉未熄的光芒下闪着点点微光,也照亮了她哀伤而凄美的面容。
“是你……我亲爱的……是你……”
她抿着嘴,眉毛紧紧地蹙起,发出让人不知道是哭声还是笑声的颤音,啜泣道。
哈娜就定定地站在那,站在二人的痛哭声与哀嚎声当中,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伸出一只手半悬着不动。
“不!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忽然,她哀嚎了一声,噗通一下跪坐在地上,整个人似乎失去了什么支撑一样,弯了脊背,忽然就变得佝偻了许多。她用双手捧着逝去爱人的一截指骨,两只拇指来回在灰白的骨节上摩挲着,牢牢地闭着眼睛,低下头去亲吻它,吻到实在憋不住气,才抽噎着大口喘气,
卡斯丹夫人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仿佛是从极度的悲伤中缓了过来,意识到了哈娜的存在。她抬起头来,将黯淡无神的目光看向站在那儿的哈娜。
“诶……”哈娜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背包放在桌角上靠好,再俯下身子,伸出双臂,抱住了卡斯丹夫人单薄的身躯,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没事的……”哈娜嘴里喃喃着宽慰的话语,将手放在卡斯丹夫人的嶙峋的脊背上抚摸着,感受着她胸膛的起伏,感受着沾到自己脸颊上的温热泪水。她似乎能感受到,在她心中有着多么强烈的悲痛,又有多么幽深的绝望。
在一旁嚎哭的老妇人转过头,用朦胧的泪眼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婿和拥抱着她的年轻女子,似乎看到一层隐隐约约的蓝色光芒织成了一层光膜,盖在了她们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就像在初春暖阳下流淌的溪流。
她揉了揉眼睛,这光便消失不见,不再亮起,似乎从来都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之中,从来都没有出现在现实里过。
至于这令人宁神的光华,老妇人也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是自己受了太重的打击,眼花了。她佝偻着苍老的身躯,颤颤巍巍地朝二人走了过去,伸出手来,也同她们抱在了一起,埋头痛哭着。
夜幕降临,壁炉里有炉火在噼啪作响,那淡淡的橙黄色微光便成为了房间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光源。
“啪……呲……”
一根细细的柴火被投到了火炉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响。炉中的火苗显得欢快了起来,尖尖的黄色脑袋儿又向上窜了几分,不一会就再一次懒洋洋地伏下了身子,用摇晃的火苗舔舐着身下的柴禾。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在夜幕完全笼罩天空之前,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阵欢快的声音传进门里。
老妇人与年轻夫人坐在火炉边,肩膀相靠,脸上满是悲痛的神色,两行泪迹仍未沥干。
哈娜也坐在那,听到门外的呼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们一眼,却见两人仍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在一起抽噎着,也低下了头,继续用手上的木棍扒拉着火堆里噼啪作响的柴鑫。
门边传来一阵钥匙插入门锁的声响,木门被打开,一个身穿脏兮兮衣服的少年赤着脚走了进来,在地上踩出了一个个湿漉漉的泥脚印,他的裤腰里插着一只弹弓,手里还拎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尸体,炫耀似地拎着它长长的耳朵,举了起来摇晃着,说道:“看哪,我打死了一只哈鲁索林兔!你再也不能说我的弹弓除了打碎别人家的玻璃以外没其他用处了……诶?妈妈还有奶奶,你们怎么了?”
蓬头垢面的少年看到了二人颤抖的肩膀与轻轻的呜咽声,他放下手里的兔子尸体,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来吧,孩子,快过来吧。”
哈娜看见身边前一刻还在泣不成声,似乎被抽掉脊梁的老妇人,在看到少年进门后,昏花的老眼中忽地重绽出一丝明亮,她颤颤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气,哎呦一声,吃力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也颤了几下,似乎在努力勾勒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我的孙子……你爸爸他……他年底还有些事要忙,不能回来陪我们过圣诞节了。”
老妇人努力编织着善意的谎言,但年少的孙子似乎并不相信她所说的:“我知道,我知道,去年你就是这么说的……”
“不过今年不一样,我的小法拉第。”
“奶~奶,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诶……”老妇人辛酸地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子去悄悄抹了把眼泪,转回身时,脸上已然再次挂上了慈祥的笑容。她将名为法拉第的少年放在一旁的兔子提了起来,走到厨房里,拿了一把小刀就开始给兔子剥皮放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屋子里,哈娜只觉得体内似乎有什么多巴胺被分泌了出来,冲淡了她心中的感伤。
“我来帮你吧。”哈娜叹了一口气,走到了老妇人的身旁对她说道。她从老妇人颤抖的手中拿过了兔子的尸体,从刀鞘中将那把匕首抽了出来,放在水槽里洗了洗,稳稳地向下一剁,兔子的整个头颅就被齐齐地切了下来,红色的血液从兔子没了头的颈部流出,流到了下方备着的钢制脸盆中。
“奶奶,她是谁?”
“她是你的远房亲戚……你的表姐。”
“那她来这里做什么?”
“来这里接你去阿格瑞亚读书。”
“我不要读书……”
夜深了,熹微的夜风拂过山林,一轮明月升上山头,照着后山林里的木屋子,屋里飘出了一股烤肉的香气,令人不禁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