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目光涣散，“医生，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实话实说！”

李医生点了点头，“你是患者，没有隐瞒你的必要，我一定知无不言。”

“假如我不做化疗，究竟还可以活多长时间？”

李医生毫不犹豫，“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已经是胃癌晚期，最多可以活半年，最少就是三个月的时间。赶紧去办住院手续吧！或许会出现奇迹，可以延长你的生命！”

秋菊喃喃自语，“半年，这也太短暂了吧！”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要辛苦劳作供儿子念书，要看到儿子成家立业，要看到儿孙绕膝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透视图片和检查报告，随手装进了花布镶嵌而成的肩包里，快如旋风奔出了医务室。

秋山和张红梅在后面紧紧追赶，秋山诚惶诚恐，“阿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千万别跳楼啊！”

李医生呆若木鸡，难道这个乡下女人是被吓疯了吗？就算是不做化疗，也得开上一些止痛药吧！

在医院的大门口，秋山追上了秋菊，“阿姐，你千万别听医生的胡说八道！他全是满嘴喷粪，你至少还可以活一万年，与天同寿，与地同齐！”

张红梅也好言相劝，“大娘，你要相信奇迹再现！北街有一个老大爷患了肝癌晚期，医生已经对他下了死亡通知书，说他顶多可以存活两个月，可是已经过去五年了，他不但没死，还变得容光焕发、神彩奕奕。”

秋菊心里非常清楚，张红梅全是在安慰自己，“你们不用担心，我绝不会做傻事！人就像是一棵树，既然老天爷要存心摧毁这棵树，它也无能为力。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自强不息，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情，做好家务和农活。俗话说天意不可违，我命该如此，上天早已经做了安排！”

张雪梅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大娘，即使你不做化疗，也得开点止痛药吧！”

秋菊摇了摇头，“我忍受得了这点痛苦，不想再花费一些冤枉钱！”

张红梅对这个乡下妇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娘，胃癌越到晚期，越会更加痛楚，那可是万箭穿心！”

“姑娘，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对于我们乡下人来说，这点痛楚算不了什么。你已经熬了一个通宵，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雪梅无可奈何，她转身走回了医院，心里感慨万千，要是天下的老百姓都能享受免费医疗，该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创举。

秋山把目光注视着一家米线摊，他馋得直流口水，“大姐，咱们去吃上一碗米线吧！”

秋菊拽住他的手腕，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面馍馍，“咱们的干粮又香又脆，比米线爽口多了，外面的早餐不卫生，吃了会拉肚子。”

秋山极不情愿接过糯米糍粑，这种馍馍热的时候香软爽口，一旦冷却了就变得坚硬如铁。

“阿姐，你真是个小气鬼！一碗米线也舍不得掏钱！”

秋菊疾言厉色，“阿山，咱们农村人赚钱不容易，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不该花的就别花。”

秋山用力咬了一口糯米糍粑，虽然这种干粮坚硬无比，仔细咀嚼，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秋菊戏谑道，“你还嫌弃糯米糍粑，你自小就是吃着面糊长大，不但你从来没有患过病，还长得像牛一样健壮。”

秋菊的父母死时，她只有九岁，秋山才两岁。她既要干地里的农活，还得照顾秋山，俗话说长姐为母，她仔细呵护着秋山，把好吃的，好穿得全让给了弟弟。

她费尽了千辛万苦，总算是把秋山哺养成人，并为弟弟盖房建屋、娶妻生子，她才嫁给了冬冰的父亲。

虽然秋山性格倔强，是村民眼里的横人，但是他对秋菊言听计从，从来不敢有半丝违背。

他们姐弟俩走进一家超市，秋菊为几个小侄女买了一些糕点和糖果，还为冬冰买了一套天蓝色的运动服。

秋山大眼瞪小眼，“阿姐，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节约每一分钱吗？怎么现在却变得大手大脚了呢？”

秋菊语重心长，“父母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咱们吃点苦头没啥关系，但是一定要让孩子们喜笑颜开。”

秋山花了二十元钱，买了一块奶油蛋糕，他们来到超市门口的休息处，俩人坐到了铁椅上。

秋山打开塑料袋，把蛋糕递给了秋菊，“阿姐，你已经快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赶紧吃下这块蛋糕吧！”

秋菊婉言谢绝，“还是留着给你的七仙女去品尝吧！她们从来没有吃过奶油蛋糕。”

她刚想把蛋糕装进挎包，秋山阻止道，“阿姐，要是你不吃下这块奶油蛋糕，我就会生气，就会再也不与你说上一句话。”

秋菊扬起了枯瘦如柴的左掌，佯怒道，“阿山！你竟敢反天了不成？你想怎么生气呀？”

秋山小声说道，“阿姐，是你一手把我拉扯大，平素把最好的让给了我，今天你也让我孝敬你一次吧，我把最好的蛋糕让给你，你就满足我的一点小心愿嘛！”

秋菊再也无法忍住，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泪水滴落在金黄色的蛋糕上。

秋山慌忙掏出手帕，替她揩拭着脸庞的泪珠，“阿姐，你别伤心难过了！也许真会出现奇迹，你吃上几副中草药，就会彻底痊愈了！”

秋菊小声哽咽，“我并非伤心难过，而是你的孝心感动了我。我这些年来的心血总算没有白流，终于得到了回报。”

秋山掷地有声，“阿姐，这有什么可感动的嘛！我心如明镜，你对我的好，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你的恩情。”

秋菊止住哽咽，“快别说那些肉麻的话了！你是我的亲弟弟，姐姐关心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秋山态度诚恳，“阿姐，以后我就让招娣和盼娣陪伴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并为你分担一些家务和农活。”

秋菊摆了摆手，“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还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两个丫头来贴我做活，你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秋山有七个女儿，他老婆肚子里还怀有一个，最大的招娣已经十三岁了，最小的暖娣才两岁。

虽然招娣和盼娣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都快抵得上一个成年劳动力了。

秋山拍了拍结实的胸膛，信誓旦旦，“阿姐，明天就让她们姐妹俩来为你做伴，大不了我多做一点就可以了。”

秋菊喜上眉梢，“我曾经告诉过你，女儿也是宝，更是贴心的小棉袄，现在知道心疼了吧！”

“只要能为你减轻负担，就算是把七朵金花都送给你，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秋菊把蛋糕擗成两半，她递了一半给秋山，“阿弟，咱俩一人一半，既不许多吃，更不许少吃。”

秋山慌忙推辞，“我刚刚才吃了一个糯米糍粑，再也咽不下去了！你身体虚弱，应该多补充营养，赶紧趁热吃了吧！”

秋菊把半块蛋糕塞进了秋山的手里，“别废话了！乖乖，赶紧吃吧！”

秋山听到这句甜蜜温馨的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每当家里杀鸡宰鸭，秋菊总是把最好吃的鸡腿和鸭腿搛到他的腕里，“乖乖，赶紧多吃肉肉，明天就能长成一个大块头了。”

然而秋菊只会随便在自己的米饭里泡上一点鸡汤，搛上一点腌莱，胡乱填饱肚子就去做农活了。

秋山原来以为姐姐不喜欢吃鸡鸭鱼肉，只喜欢吃腌菜和素食，直到他娶妻生子，才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莫到伤心处！几滴豆大的泪珠从秋山的眼角滚了出来，他慌忙转过身去，用衣袖拭尽脸庞的泪珠。

秋菊诙谐道，“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却像一个小丫头一样忸忸怩怩啦！赶紧吃吧，凉了就有一股奶腥味。”

秋山从来没有吃过香喷喷的蛋糕，看着黄金一样的颜色，他早已经垂涎欲滴。他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味道沁人心脾，香甜而又爽口。

他故意做了一个难以下咽的动作，“这味道真令人呕吐，如老母牛的尿臊味！”

他把咬了一嘴的蛋糕装进了塑料袋里，“还是拿回家让孩子尝鲜吧！我闻着就恶心，更别说吃了！”

秋菊心知肚明，但她不想一语道破，她也把蛋糕原封不动放回了挎包里。

蓦地，只听到訇然一声巨响，超市门口的一棵白杨树拔根而起，倒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棵白杨树高达十多丈，有水桶般粗细，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

众人吓出来了一身冷汗，要是这棵白杨树倒向休息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大伙不死也会变成残疾人。

秋山更是吓得胆颤心惊，惶恐不安，“既没有刮风，也没有暴雨，好端端的一棵白杨树竟然翻根了！肯定是鬼怪在作祟！”

秋菊不以为然，“每一个人都如同这一棵白杨树，根本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因而还是好好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