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赵睿代表九皇子的招揽,徐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又没发誓,也没个约束,就是反悔了又能怎样。
到时候还得看自己心情。
徐立给赵无极留了个口信,就拍驴离开了襄卫城。
襄卫城虽大虽富,却不是他所求之地。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他倒是有了不少经历和感触。
这里的修士数量要远高于他遇到过的任何一座城池,像白云城那样,白云坊市就在白云城中心,可修士和凡人是不相见的。
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若不是无生鬼将捣乱坊市,可能还没有几个凡人知道白云坊市就在城内。
可能在凡人眼中,修士这些人,寻仙求道,所找的的地方一定是山灵水秀,灵气盎然之地,怎么会在充满俗气的城内?
但在襄卫城这里,修士有了另一种类别。
他们就如同普通的江湖侠客一样,成了那些豪富之人的门客、供奉,效命于那些他们曾看不上眼的普通人、凡人。
因为这些凡人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修行资源。
这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对于力量归于自身,出手便可杀人的修士来说,要他们听命于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
想要什么,自己夺过来不是很好吗?
我的拳头大,看中了好东西,就该是我的。
这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修士们的普遍想法,但在这里却行不通了。
徐立想,这其中一定有一种力量压制住了他们这种心思。
徐立觉得是青衣坊,是朝廷。
因为他们的力量在中州最强,越靠近白云京,力量就越强,所以其他修士才会乖乖听话。
徐立不知道的,这种力量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它叫制度。
这些事情成了徐立心中的疑惑,被他埋在心底。
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向白云京赶去。
襄卫城已经有了如此不同的景象,那么号称大赵中心,天上白玉京的首都之城又该有怎样的风景。
徐立很感兴趣。
驴子腿短,即便跑起来也慢腾腾的。
从宗州来到中州,再到襄卫城,不知不觉中,已经花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襄卫城跟白玉京直线距离二百多里地,但走起陆路来,七绕八拐的,就成了五六百里路。
这日。
离开襄卫城已经三日,一日走百里路,三日三百里,离白玉京也就剩一半路程了。
徐立骑着驴子路过一条狭窄的山道。
本来有更宽更平整的官道,但徐立突然想试试新鲜的,就骑着驴走进了岔路,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没想到这山道还没走一半,就见一伙拿着锄头、柴刀、扁担等各种农具,做普通村民打扮的人将他拦下。
还以为是拦路的路霸。
徐立骑驴赶路的这些日子遇到过不少。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山林之中,信息不通畅,即便有人死于非命,只要民不告就官不究。
这些敢拦路的山村人大部分是不愿干活的闲汉,他们同村同姓,狼狈为奸,又怎会去告发同族。
所以,独行的旅人只要遇到了他们,一般人自认倒霉,给个几钱银子就能过去了。
没有错,就几钱银子就够了。
要真给几十两买路钱,他们都不敢要。
他们是山民,不是山贼。
山贼把脑袋搁在裤腰带上,自然越多越好,他们却是有家有姓之人,打个秋风还行,真拿了这么多银子,反而要担心了。
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家,一定是有来头的。
被他们讹了钱,一定记恨在心,到时候是杀人灭口呢,还是提心吊胆担心报复。
至于那些商队,镖队,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的。
他们手里的扁担可敌不过刀子。
弱者只敢欺负更弱者,是不敢向强者呲牙的。
以前遇到这样的恶民,徐立都是给个教训就过去了。
他们虽然可恨,却罪不至死,而且他也是山民出身,知道一些人的日子的确过得苦。
但今日这些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见徐立好像被吓呆了。
为首的是一个面相精悍,还拿着队伍中唯一一把弓箭的中年男人冷冷一笑:“又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小白脸,李二,绑了。”
“还有那头驴,一起送回村子,今晚大家吃肉。”
为命运多舛的蠢驴默哀一秒钟,徐立乖乖束手就擒,被名为李二,拿着一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扁担绑了起来。
然后,徐立就跟着他们来到了这个名为苦水村的地方。
苦水村。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村子。
村民们多为老人小孩,还有妇女,不见多少青壮男子,他们面色呆滞,就好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见到路霸队伍绑人回来,竟然也是见怪不怪,甚至一些人眼中还流露出欣喜的情绪。
路霸队一些人也好像英雄一样,抬头挺胸,迎接着众人的注目礼。
一个杵着拐杖,脸上写满沧桑岁月的老头子在村子尽头等着他们。
这是苦水村的村长。
至于徐立为什么会知道,因为路霸队的队长迎了上去叫了一声村长。
村长见到路霸队队长,先是看了一眼徐立,见是个皮肤白皙的书生,不由叹了一口气。
叹气过后,又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挥挥手让人把徐立带了下去,又跟路霸队队长说起了悄悄话。
徐立就这样被关进了村长家的柴房里。
而他可怜的驴子就被关在了柴房外面,正在为村长拉磨磨面,在临死前受着最后一把压榨。
徐立挣开了绳子,抹了一把脸,也没出去,就躺在柴火堆旁的茅草堆上,仰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外,驴子在呜呜地叫着,诉说着自己受的委屈。
以它不多的智慧实在没有想通,主人为什么没有把坏人打跑,让它在这里挨着鞭子,受人驱使。
很快,夜色降临。
有人推开了柴房的门,见徐立竟然挣开了绳子,先是大惊失色,然后就虎扑了过来,强行把徐立又给绑了起来,说要带他去见村长。
那人还笑着说徐立是个傻子,明明能跑却不跑。
徐立笑了笑没说话,任由着他推搡着前进。
这个村子很安静,只有风儿吹过发出的呜咽声。
徐立出来后感觉到了。
只有绑徐立的人在絮叨着说着话,手里提着灯笼,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到了。”
不用那人说,徐立也知道自己到了。
在他前面,有着五六十人,男女老少皆有,只是没有白天看到的孩子。
他们手里举着火把,眼神阴森森着,木着脸不说话,见徐立来了,只直勾勾地看着徐立,就好像深渊的凝视。
常人若见了这副情景,保管要吓得发疯。
徐立却淡定得很,眼中幽光在夜色的遮掩下,并没有被人注意到。
“走!”
徐立被一推,继续前行。
不一会儿,就到了村长面前。
村长与白日相比,换了一声打扮,身上穿的是一层散发着奇异气味的兽皮衣,腰间是兽皮裙,脸上画着油彩。
“后生。”
村长朝徐立说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吧,若是有机会,我会将它送给你的家人。”
“没有,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徐立的淡定让村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往他遇到的那些人,不管之前表现得多么有骨气,在生死面前还是会流露出软弱,区别只是有的会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有的则是目若死灰,没有生机。
但时间快到了,村长硬着头皮也要上。
“说吧,希望解答了你的疑惑,你不要怪罪我们。要怪就怪这该死的世道吧,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想知道你们绑我来干什么?你们既不求财,又不求色,我身上的银子你们到现在都没搜过,难道就是为了杀了我?”
尽管心中有所猜测,徐立还是想确定一下。
“待会你就知道了,我们也是有苦衷的啊,若不是不杀了你,我们就要死。”
村长眼中流露出悲伤,叹息道:“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村长的话似乎勾起了其他人的回忆,原本目光呆滞的众人眼中布满了悲伤,一些多情善感的妇人还低低抽泣了起来。
一时间,场中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是有人胁迫你们吧?可你们为什么不逃,你们这么多人,总会有人逃出去的。只要逃出去,总有人回来帮你们。”
徐立说道。
村长不再回答。
“你不懂的,逃不出去的,谁也逃不了,这是我们的命。”
“把他送上去。”
村长身后出来一左一右两个壮汉,把徐立架上了村民们围着的高台。
这是个祭台,只不过用来祭祀的不是三牲,而是活生生的人。
徐立被绑在居中的一根木柱子上。
村长跳起了舞蹈,嘴里念叨着普通人听不懂的话,火光映照下,他脸上涌上出一阵红光,就好像突然年轻的十几岁一样。
呼呼~~
狂风涌现,风将村民手中的火把吹得猎猎作响。
火焰在扑腾,一阵黑风涌来了。
一个巨大的鬼影随着黑风在火光照耀下,笼罩了整片祭台。
所有村民都跪了下去,头深深低伏下去,不敢抬起。
“仁慈高贵的鬼神啊,这是村民们献给您的祭品,希望保佑苦水村……”
只有村长还在跳着,喊着。
徐立冷冷看向鬼影,突然张嘴吐出一言。
“装神弄鬼!”
“给我下来!”
噗通!
好似言出法随一般,原本虚幻巨大的鬼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从虚空中跌落下来。
竟是一个好似猴子一样,浑身长满黑毛,利嘴红眼,以四肢行走。
他眼中充满了暴虐,被拉扯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凶性。
吼!!!
他拍打着胸脯,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一个村民,双手冲天高举,就要将这村民撕碎。
“在我面前,小小鬼物也敢放肆!”
徐立张嘴一吐,一道金光分化成两道剑型光刃,一左一右,将这黑鬼的双臂斩去。
村民被这么一折腾,本来就是惊慌大叫,这下更是彻底晕了过去。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也是惊慌着四散逃走。
“逃命啊!”
“逃啊!鬼猴子来索命了!”
“都回去保护孩子!”
村长声嘶力竭地喊着,想要维持秩序,可这时候哪有人听他的,只顾着自己逃命。
“村长,我们逃吧。”
路霸队的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村长面前,想要带着村长一起跑。
村长目光呆呆的,嘴里念叨着:
“逃,往哪里逃,逃不了的,没有血食,鬼猴子是不会平息愤怒的,待会就让我这把老骨头给他吃了吧。吃了我,他就会回去的。”
“村长,让我来!”
路霸队队长脸色一变。
“不要跟我争,我老了,老糊涂了,没用了,满仓啊,以后村子就靠你了,带着村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对啊,村长,好像我们不用逃了。”
路霸队队长突然语气怪异道。
“鬼猴子打不过那人。”
“啊?”
村长转身看去。
徐立此时已经再次轻松挣开绳索,看着在台下咆哮不已的鬼猴子,冷冷一笑。
“就是你这么个鬼东西,在此为祸?又丑又干,谁给你的胆子?!”
他之所以束手就擒,便是在村民体内感觉到了鬼气。
就和当日王姗姗体内的鬼印差不多,都是由鬼物留下的一颗种子,能够助他们找寻到人。
所以村长才说逃不了,只要离开了村子范围内,鬼物就会循着鬼气找去。
想来村子中之前应该尝试了不少次,都被这鬼猴子找了出来杀死,这才导致村民们再不敢反抗。
村子中的青壮这么少的缘故,大概也是因为这鬼猴子造的孽。
而且这鬼猴子绝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冲动,光是圈养村民,隔日祭祀的想法,就说明这是一只老鬼。
而苦水村的村民没有力量反抗鬼猴子,为了祭品,只能把主意打到过路的旅人身上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弱者将痛苦转移到更弱者身上去,弱肉强食这条法则,不管在哪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徐立心中微微一叹。
这群村民既可怜又可恨,可又能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