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洛阳街道似乎格外绚丽,柔和的余晖带着温暖的橘色光芒铺满大地。
刘和拖着疲惫的身体,散发着浓浓的酒气,缓缓的行走在笔直的大道上。在夕阳的映射下,背影显得格外长。
洛阳,廷尉府大牢。
赵忠和张让眼神阴沉的看着牢狱内被关押的封谞。
“赵常侍,张常侍,救救我吧!”
赵忠后退了一步,嫌弃的看了一眼扑在牢笼铁栅栏上的封谞,冷冷的说道:“你和那个叫刘和的小子到底结了什么深仇大恨,看那小子似乎是想置你于死地啊!”
封谞扯着嘶哑的喉咙解释道:“哪儿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他刚上任第一天,因为把守圃囿东门的那点冲突。”
赵忠和张让对视一样,都是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
封谞把胸脯拍的咚咚直响,连连发誓自己跟那刘和压根也没多大仇恨。
张让看着封谞的样子,心里略微相信了几分。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若只是如你所说,那这小子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封谞痛哭流涕,恨声道:“我也想不通,若是他只是为了自保,让天子罚我钱财也就算了,可是这竖子小儿硬是咬死我假传圣旨的事不停的提醒天子,就是想让天子下旨杀了我。”
“呸!”赵忠啐了一口,指着封谞骂道:“就是你这种蠢货,使得天子这几年来对我们越来越疏离。捞钱的地方有的是,非要盗卖陛下的园林树木。”
张让摆了摆手,劝解了赵忠两句,然后扭过头对封谞说道:“天子查抄完你的家,估计怒气会消散不少。到时候我和赵大人两人在替你给天子送些钱财,让天子下旨把你放了。不过我估计这部分钱财不少,你出来以后要赶快从你那些故吏那里搜刮搜刮还给我二人。”
封谞听到张让愿意解救自己,赶紧点头应承,保证自己一定以最快速度把钱还上。
直到从廷尉府出来,赵忠和张让也没有去确认封谞是否真的假传了圣旨。因为大家都是从心里认定刘和只是为了自保才会反击,而且也不相信刘和敢编造诬陷封谞。
天色渐暗,西边的余晖逐渐消逝。
刘和回到了家中,母亲杨氏一边心痛的喂解酒汤,一边絮叨的埋怨着。刘和依靠在床边,听着母亲的唠叨,感受着母亲的关怀。
缓了一会儿精神后,刘和被父亲刘虞叫到了书房。
刘和将这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想父亲刘虞汇报了一遍。
刘虞安静的听完刘和的述说,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封谞已经被关押到廷尉府的大牢之中。不过后来赵忠和张让去看望了他,应该是在商议怎么把他从牢里救出来。”
刘和惊讶的说道:“假传圣旨之罪,都能从牢里救出来?”
刘虞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虽然聪慧机智,但是对人性的洞察力,以及事情的掌控还是欠缺些火候。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到过你考虑疏漏的地方。”
刘和满脸疑惑,自己这猛然一击,感觉已经击中要害,为何还不能将对手置于死地。
刘虞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或许要求太高,儿子还未及冠,思虑方面肯定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想不通也很正常。
“你今日伴驾那么久,对当今天子感观如何?”
刘和不知父亲这一问是何意,斟酌了许久后,说道:“天子乃……性情中人。”
刘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同意。“好一个性情中人,那你可知性情中人的个性特征?可了解过这些年来,那些宦官都触犯过哪些律法,而又被如何处罚的?”
刘和摇了摇头,自己还是未曾领悟父亲的意思。
刘虞耐心的解释道:“你按照正常的人性推断,突然奋起一击,确实容易将对手打懵。现在封谞被关押在廷尉府的大牢就是你这一击的结果。但是整个过程从开始你就疏漏了两点。其一,决定结果的人是天子,而你不了解天子,甚至没有去侧面打听了解。其二,你不了解对手详细的过往,所以你这一击虽重,虽然能将对手击懵,但是却未必能击倒。”
父亲刘虞的这几句话,更是让刘和云山雾绕的无法理解。
“当今天子十二岁继位,在位已经十五年。从小陪伴他的就是这些宦官,所以他们感情很深。天子曾说赵常侍如我母,张常侍如我父。可见天子对其的宠幸程度。那些宦官们口含天宪,手握王爵。经常以天子的名誉颁发诏书,天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去深究,最多罚些钱财罢了。”
听到这里,刘和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父亲说自己谋划当中的两个重要疏漏是什么。
刘虞看到刘和有所领悟,欣慰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这种盗卖皇室之物,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抄家灭族了。但是放在那几名中官身上,最多是抄家,却绝不会灭族。而假传圣旨之事,那些宦官们早就不当回事了,所以很多情况下也伤不到他们根本。”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为何为父还让你继续实施你的谋划?”
刘和点了点头,心中确实这样想。
刘虞接着说道:“首先,封谞在所谓的十常侍里面,并没有赵忠和张让那么有权势,也没有这两人跟陛下的关系亲近。所以,你和他有了冲突,以我和文饶公,以及你母亲宗族那边弘农杨氏的力量,还是可以抵抗周旋的。其次,你乃是虎贲军的中郎,是兵权的一个缩影。即便天子再宠信那些宦官,面对兵权还是比较警惕的。这也是你值得冒险的原因。”
刘和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反思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后,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父亲他们这些外朝的大臣对于天子和宦官当前关系的一个试探呢?
刘和小心翼翼的向父亲问道:“除了封谞以外,抓捕的另外两人,那马氏兄弟……”
刘虞摇了摇头,说道:“那马氏兄弟与太平道有关联,后面如何处理这二人为父会找人安排,这件事你就先不必再继续参与了。”
再次听到父亲提起太平道,刘和忍不住小声说道:“父亲,那太平道……”
“太平道的事你不要掺……”
“要谋反?”
“嗯?”刘虞顿时一惊,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看到父亲的表情,刘和瞬间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原来这次和宦官的冲突能被父亲支持,确实是因为父亲等人要试探天子如今对待宦官的态度。如果态度不再像之前那么亲密信任,后续肯定还会有所动作,再次动作时就是将宦官击倒的大事件了。那么这个大事件又是什么?如果自己猜的没错,这个大事件一定跟太平道有关系。
“孩儿抓捕了那马氏兄弟后,询问那太平符水的来源。便知道了太平道,也知道了其首领张角。那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蓄养弟子千百余人;平时制作符水以疗病,病者甚愈,百姓信向之。派遣弟子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听闻其十余年间,众徒数十万。”
“你仅凭这些原因便推断这太平道要谋反?”
“那马氏兄弟也不过是张角派遣到洛阳城内打听消息的人员,竟然能与宦官搭上线。目的为何?为甚要与宦官交往?潜入京畿之地,打听朝廷政事,他们还能意欲何为?再加上一个人达到如此势力,其后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谋反。”
刘虞听完刘和的解释,喟然长叹。“你的这番话和子奇(刘陶字)所说一模一样。你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小郎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朝廷诸公竟然视而不见,可悲可叹啊!”
“父亲,孩儿斗胆猜测,莫非父亲在洛阳所做之事,莫非正是……”
刘虞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和这太平道有关系。去年年底之时,为父便接到文饶公的密信,今年年初便去官来到洛阳,原因就是要来处理太平道的事情。”
“为何是父亲?”
“去年时杨赐大人已经发现太平道之事,还曾上疏,但是最后无疾而终。当时他们就怀疑朝中也有与那太平道联系颇深的人。于是杨太尉和文饶公,以及子奇便重新定计。为父远在幽州,以调任谋官的名义来到洛阳后,带着身边的陌生面孔容易遮掩,不易被人察觉。”
刘和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心中惊奇,甚至还有些激动。太平道的黄巾起义表示着大汉根基被动摇,是摧毁大汉前兆。“父亲,既然如此,那太平道谋反……”
刘虞摆了摆手,有些沉重的说道:“此事关联太大,太平道的势力分布各州各郡。我等商议许久难有妥善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先暗中抓捕其首领张角。但是抓捕后也不能伸张,以免其教众反应激烈,造成其叛乱的结果。”
“父亲,如果太平道蓄意谋反,肯定是已经筹备许久,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到洛阳来打听政事。洛阳都能有其同谋者,这形势之严重可想而知。叛乱一事必然已经不可阻挡,父亲和文饶公得早作决断,千万不可犹豫拖延。若天子遇到不测,洛阳崩乱,则天下休矣。”
刘虞被刘和的一番话说的顿时惊醒,满脸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