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高亢而激昂的韵律,整个校场所有兵卒高声和唱。历经生死的袍泽之情,较之于其他情感确实显得更加澎湃而激烈。无论以后这里面的人会不会因为他们地位的成长,时间的流逝,利益的争端而拉远距离,甚至敌对。最起码现在,每个人甘愿为袍泽赴死。
府衙之内的皇甫嵩,听完从军营回来的仆役禀报之后,微笑着自语呢喃。仆役看皇甫嵩心情似乎不错,也跟着发自内心的释怀。听着自家主公的言语中,似乎说这刘和还确实算聪明,只要一提点,就立即明白怎么去做,将来或许真可成大事之人。
至此刘和终于算是基本成功的收服三千余可战之悍卒,至于以后这些人能否像信服皇甫嵩那般对待自己,拿估计还需要时间和战阵的历练。
后面几日刘和重新整军,再次将所有人都打散,加上之前自己的三千战卒,共六千战卒分为十二曲,并且索性召回了黄忠、程普、韩当三人,加上徐荣四人分别担任军司马,各领三曲,一千五百人。每曲的军侯再次重新部署,功高悍勇者为之。而皇甫嵩特意留给自己的八百斥候营,刘和又调出原先的二百斥候充入,共计千人,由王越统率。
在刘和整军的期间,皇甫嵩悄然西去凉州。
整个冀州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那些豪族门阀松的那口气大些,还是那些宦官门生松的那口气大些。或许还有残留在冀州各处的匪盗松的那口气更大些,尤其在太行山上。
中平二年,正月,最后一日。
刚刚统筹好春耕事宜,准备下个月安排各处农耕之事的刘虞刚刚歇了口气。府衙门外的仆役慌乱的急促闯入,在那口气还没缓过来的情况下,嘶哑着对刘虞说道:“守相……大……大疫!冀州九郡,除……除了渤海郡外,八郡都发生大疫!守相……”
刘虞惊而起身,向那仆役走了几步后,踉跄的几欲摔倒。
这一日,天下大疫,死者又何止百万。
而史书不过五字:春,正月,大疫。
此时洛阳城,皇宫。
天子面前的皂囊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整个冀州所有郡守全部发报给朝廷,说是大疫之下民生苦重,要求救济。
天子揉了揉额头,随手把一份奏报扔到一边。双手撑着桌子刚想站起来,就觉得两腿发麻,险些摔倒。旁边的蹇硕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天子,轻轻的躬身询问。
天子站好之后蹬了蹬腿,还是觉得有身体有些疲乏。“你去把朕的万古丹拿来。”
蹇硕略显犹豫,轻声劝道:“陛下,那万古丹今日已经服用过一次了。”
天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蹇硕无奈只得转身去向永乐宫。
永乐宫是当今天子之母董太后的居所。当今天子继位之后,追认他的亡父为孝仁皇,尊称他的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奉居嘉德殿,住处称其为永乐宫。
现在这位董太后,正在轻柔的拍着自己午间熟睡的孙儿。宫女轻声禀报后,董太后摆摆手,示意蹇硕在外面等着。蹇硕无奈只得在宫门外,不敢打扰,只是轻声的向守在门外的小黄门询问,那小黄门只说董侯睡了约有半个多时辰了,应该是快醒了。
蹇硕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果然没一会儿,内侍出来说小董侯睡醒了,太后让蹇硕进去禀报。
进入永乐宫内后,只见董太后指使着宫女给小董侯喂蜜水。看到蹇硕后,询问了声什么事,便又指使宫女给她这孙儿擦嘴角溢出的甜水。
蹇硕恭敬的说道:“陛下让我来拿万古丹。”
董太后一边轻轻拍了拍小董侯的后背,一边说道:“今日不是吃过了么?”
蹇硕弯着腰,恭敬的答道:“可能是陛下处理奏章有些疲乏了。”
董太后显得有些生气,说道:“三公九卿那么多大臣,怎么还需要他们的皇帝处理这么多政事?那要他们还有甚用?”
蹇硕不敢接这话,又不敢不接这话,只得说道:“上个月末冀州及中原各地都有疫情,刚刚经过战乱的百姓又缺乏钱粮,故而向朝廷求援的奏报特别多。”
董太后一听自己的老家冀州又有大疫,颇为惊讶。“大疫?”
蹇硕点头称是,董太后一时间显得有些伤感。“冀州之地怎么这么多灾?哎……”然后看了看一边玩耍的小董侯,接着说道:“就像这苦命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
这种话题蹇硕听的冷汗直流,完全不敢接茬。
董太后瞅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蹇硕,冷着脸说道:“当年张常侍和赵常侍他们几个人忠心耿耿辅佐陛下,和那曹节一起诛灭窦氏。现在功劳大了,连寡人这个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整日里跟在那个恶女人身后,护着那恶女人的儿子。现在陛下身边还有忠心的人么?”
蹇硕吓的伏跪在地,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臣至死都忠于陛下,忠于太后,无论何时绝无二心。”
董太后轻声叹了口气,示意蹇硕起身。“寡人也知道,当年还是张常侍和赵常侍他们去河间把寡人接来洛阳的。当初他们是不错,可惜啊!人心难免是会变的。算了!就念在当初他们的那些功劳,陛下都不计较,寡人也不好计较。”
“太后和陛下仁心宽厚,奴婢等人皆深感大恩。”蹇硕附和着董太后的话,然后恭敬的捧起身旁宫女递过来的万古丹,恨不得立即转身离开。
当蹇硕刚转身要走时,董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嘱咐着说道:“最边上的侧殿内,有两个嫔妃,是我安排她们在那里住下的。寡人这边的人都还要照顾着小董侯,你去多找几个信得过的小黄门,好好的守着,不许其他的人靠近她们。”
蹇硕愣了下神,赶紧称诺。
走出永乐宫的蹇硕稍一思索,便快走了几步往董太后所说的侧殿而去。刚刚走到侧殿门口,便看到里面冲出来两个小黄门。蹇硕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走了几步往里一看,只见殿内火势渐起。
那两个小黄门见到蹇硕,赶紧躬身施礼。蹇硕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答道:“里面的人失手打翻了火油,便走水了。”
蹇硕一脚将那回答的小黄门踹倒。“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看你是想死了。里面是不是还有两名嫔妃,赶紧去给我救出来。不然……”
“不然什么啊!这俩人跟了我有年头了,不能轻易送死吧。”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蹇硕的肩膀,蹇硕扭头一看,正是大长秋赵忠。“你这是刚从太后那边出来?”
蹇硕神情冷冽,沉声说道:“里面还有两名陛下的嫔妃,需要赶紧救出来。”
赵忠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嘉德殿的侧殿怎么会有陛下的嫔妃。”
蹇硕只得说道:“是太后接过来的。”
赵忠哦了一声,扭头看向那两个小黄门问道:“你俩可看见里面有嫔妃在吗?”
那个被蹇硕踹倒的小黄门瞟了一眼旁边的蹇硕,恭敬的答道:“奴婢只看到一名内侍和两名女婢,未曾注意,不知是否有嫔妃在内。”
赵忠双手一摊,不屑的说道:“怎么样?看起来似乎没有嫔妃……”
“你这是找死!”蹇硕被赵忠的胡搅蛮缠搞的有些愤怒,接着冷声说道:“这两名嫔妃为什么会被太后安排到这里住,你心里也清楚。你们现在跟皇后走得近,这些都无所谓。但现在你们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敢纵火虐杀怀孕嫔妃。等你们把当年陛下的情分用光,我倒想看看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看着愤恨转身离去的蹇硕,赵忠扭过头看着已经彻底烧起来的侧殿,低头呢喃:是啊,情分用光了怎么办?陛下的情分用光了,小董侯这边只有仇没有情,那小史侯的情分能续得上吗?来得及续得上么?
抬起头后的赵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中平二年,二月。冀州刚发大疫不到半旬,洛阳皇城南宫起火,被焚毁的殿宇有十余座。而且还烧到了太后居住的永乐宫,要不是宫内护卫极多,快速阻止了火势蔓延,后果则不堪设想。愤怒的太后杖毙了近百人,还在宫内大喊恶女人要害她和小董侯。
天子震怒,皇后身边数百内侍被杖毙。张让、赵忠等人被罚数千万钱。
看着被烧毁的南宫数殿,天子面沉似水。转过身看了看跪在旁边的张让和赵忠二人,目光冷冽,沉声说道:“你俩说吧,这宫殿怎么办?花多少钱能给朕修起来。”
张让跪行几步,到天子面前,哭着说道:“陛下,奴婢等真的没多少钱了!都是下面的几个门生节庆之日送的些礼物财帛,哪儿够修宫殿的啊!陛下……”
“没钱了?”天子冷着脸。“要不朕把你俩的家抄了,看看够不够?”
“陛下!陛下……陛下宽宏大量,饶过奴婢吧……”
天子冷笑一声。“饶过你?饶过你了朕的宫殿怎么办?烧朕宫殿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朕抄了你们的家?”
“陛下!陛下!不是奴婢……奴婢哪里敢烧陛下的宫殿……”
“不是你?”天子狠狠踹了张让一脚。“不是你们难道是朕自己烧的?你们那点心思以为朕真的不知道?”
“仆也没办法,皇后……奴婢不敢不从命……”
听到皇后二字,天子怒火更盛。随手抄起旁边的灯炉砸向了张让,然后气急败坏的原地转了两圈。
“陛下!陛下!奴婢有办法……有办法了!不仅能筹到钱修宫殿,还能一直给陛下生钱。”倒在地上的张让赶紧爬起来,趴在天子的脚下急促的说道:“增税!陛下,增税……”
张让话音还未落,便又被天子一脚踹倒在地。“增税?太平道的叛乱刚平,你让朕增税?你是想看天下大乱吗?”
“不是!不是!陛下,不是赋税,只是畮(耕地单位,意为每亩)地十钱而已。只收十钱,不仅够陛下修复宫殿,还足以够陛下铸铜人。那些世家门阀之田何止千倾,天下之田,以十钱而聚,乃是何等巨资。仆愿意率先缴纳,助陛下修复宫殿。”
天子听罢,看着两人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