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吃的东西进入了嘴里，但从嘴里出来的语言，那可不一定都好听，更不知道哪句会惹来麻烦。

宝家安意识到了这一点，说完还向几位邻居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有外人，可别乱说。

大家心领神会，不再谈论“敏感”话题了。

高良津津有味、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根本就对他们聊的话题不感兴趣。

实惠小吃门口儿，钟成拉着钟忠的手在等着打车。

钟忠抬头问：爷爷，刚才为什么撒谎？

钟成：我没有啊？

钟忠：说我爸妈去谈合作项目，其实他们是去旅游了。

钟成：唉——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钟忠撅着小嘴儿，说：你们大人为什么总喜欢说长大就知道啦？是不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啊？

钟成有些生气地说：就你能！小屁孩子好像啥都知道似的。

钟忠：爷爷，是不是我爸出去旅游没带您，您觉得挺丢人的？

钟成惊讶地看着孙子，不知说什么好。

钟忠：爷爷，那个明月是谁啊？

钟成：是你奶——奶奶的朋友。别瞎打听——老宝头儿说的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你千万不要相信，更不要往外说。

钟忠：和我爸、我妈说还不行吗？他们也不是外人。

钟成横眉倒竖，说：你是不是越说越来劲？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那俩玩意儿！

…………

实惠小吃屋内，宝家安看着钟成带钟忠上出租车，笑了，感慨地说：这人啊，有了儿子就得当儿子，有了孙子就得当孙子，啥时候变成这规矩啦？

在另一桌吃早餐的高良看了看宝家安，点点头，宝家安看看他也笑了。

梁岩匆匆跑进来，喊道：文静，给我整五个包子，一碗小米粥。我就坐宝叔这儿了，我爷俩得好好唠唠。

柳文静：好，马上来。

宝家安问：梁岩，我可有时间没见你小子了，蹽哪儿发财啦？

梁岩：托您老的福，在农村广阔天地小有作为一下。

宝家安冷笑着说：别跟我套近乎，还托我的福？一听就是忽悠。

梁岩：这老爷子，不信我？你看啊，你是什么身份？那要是在过去得算是贝勒爷吧？这身价，就不是睡硬炕的人，得睡水疗床垫——

宝家安又笑了，说：你要说到这儿，我不和你谦虚。我们祖上那还真和宫里沾亲带故。别的不说，咱们这儿为什么叫“金铃胡同”？那是因为过去有个挂着金铃铛的“金铃庙”。金铃庙是谁盖的？

梁岩：是您爷爷的爷爷啊。这满胡同都知道，我都听过八百回了。

宝家安脸色有些不好看。高良的眉头动不动，继续低头打量自己的早餐，动嘴的速度明显慢了。

梁岩赶紧说道：但——但常听常新嘛，每一次听都觉得自己住在这个胡同特别有面子。

宝家安乐了，说：这还像句人话。你不信？

梁岩：信，我信。你以前说“不信你问我爷爷去”，好家伙，我要不信，上哪儿找他老人家问去？我信，百分之二百地信。

高良似乎对两人的聊天有了些好奇，边吃边听，还是不紧不慢的，仿佛这顿早餐吃到中午都没关系，有的是时间。

宝家安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说：过去，我们祖上那是什么生活？锦衣玉食。要是那时候，这种包子根本不吃，得小笼包儿，就牛眼珠子那么大，包得大一点儿厨师就得挨板子。

梁岩：您祖上真狠。

宝家安：啥？

梁岩：我是说您祖上真——的很——讲究。唯一遗憾的是那时候没有水疗床垫，要不……

宝家安：金铃胡同这一片儿过去都是我们祖上产业，后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卖了。再后来破四旧，把庙也拆了，但没盖这十二户家属房的时候，我们家的房子就老大啦……

梁岩：如果那时候有水疗床垫，你家人的生活就更滋润了。

宝家安：我们那都是贵族……

梁岩小声儿嘀咕：见人就下跪的族吧？

宝家安还是听到了，说：胡扯，我们祖上当时那是皇亲国戚！要是在早，你这样和我说话，脑袋早砍八个来回儿了。

梁岩摸了摸后脖子，说：皇亲国戚也有遗憾。那在过去就算是皇上看过电视吗？玩儿过手机吗？

柳文静接话儿道：睡过水疗床垫吗？

梁岩向她竖大拇指。花大壮靠在厨房门框忍不住笑。

宝家安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水疗那东西，但有青花瓷啊……

梁岩：青花瓷我知道，看着可水灵了，和水疗床垫一样……

高良忍不住也乐了。

宝家安：我有个爷爷，应该是三爷爷，破四旧时偷偷藏起一个元代青花瓷瓶，然后带着去了南方，就在那边儿隐姓埋名住下，把宝贝传下去。后来听说卖了几百万。

高良看着宝家安，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神情。

宝家安：那时候，我们祖上这样的瓷器应该很多，但都不知去向了，可惜啊。

梁岩：再可惜还能有佟德可惜——

宝家安把手一挥，说：打住！莫谈佟德，不然我转身就走！

梁岩笑着说：你们——这祖上牛哄的人脾气就大。行，听您的，还说您的那些比圣旨金牌、圣旨金尊还厉害一百倍的大宝贝！

宝家安无比惋惜地说：可惜啊，世事如棋，转眼间就灰飞烟灭喽。

现在我要有那些宝贝，哪怕只一件……

梁岩：那就妥喽，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个带磁量保健波的水疗床垫，而且您就正式加入会员了。水能克火，睡上水疗床垫，绝对不上火，那多享受啊。

宝家安：你小子，三句话不离本行啊。我不陪你扯了，到了练书法的时间喽。何以解忧，唯有退休；何以潇洒，唯有书法。文静啊，还记账。

柳文静：知道啦，上回存在这儿的钱还没花完呢。

宝家安边往外走边说：你们小本经营，不容易啊。

梁岩：就是。文静，要不和我们一起卖水疗床垫吧。

柳文静：梁岩同志，要不，你入股我们一起开饭店吧？

高良乐了，站起身说：你们老邻旧居的，可真有意思，听你们聊天像听相声似的。

梁岩：都是太熟悉了，没说道儿。那宝家安老爷子，说起话来更是满嘴跑火车。您可千万别当真。

高良微微一笑，这笑让人有些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