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元两家扮作海盗、伏击邓家渔船之事,一旦事泄,不用怀疑肯定会引来覆海宗巡察使。
但说再多,今日前提首先是邓家得有人能活着逃出去。
作为邓氏族长,邓承坤自然深悉其中道理,他所图谋的不是自己逃出去,让伏击之人受到惩罚,最重要的还是保下这一船族中后辈的性命。
“段道友、元仙子,二位都是识时务、明大体之人。须知覆海宗当今三大金丹长老之中,有两位当年曾拜入鄙族开山老祖门下。虽说人走茶凉,但师徒情谊仍在,若是他们听说昔日恩师的家族亡于尔等之手,两位敢保证他们不会追究尔等吗?”
“更何况鄙族这一船人当中,有位后辈之母出自梅坞岛嫡脉,说起来也算是梅家金丹老祖的直系后裔,其外祖如今在梅坞岛贵为筑基长老之一。两位觉得,若是鄙族这位后辈今日死于尔等之手,其外祖岂会干休?梅家金丹老祖会否绕过两位?”
邓承坤说到此处,转头对隐在人群内看热闹的邓拓海道:“拓海,还不快出来,见过段道友和元仙子。”
被族长邓承坤点到名字的邓拓海,一瞬间还有些呆楞,不过他心思灵通,很快就转过弯来,族长这是要借助他外公梅家的威势,强行压服段、元二人。
明白归明白,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以邓家现如今的情况想要借梅家之势,邓拓海不用多想,就知道成功的希望不大。
梅家在本地,属于赫赫有名的顶尖大族,族中现有两位金丹老祖。
其中一位金丹老祖梅重山,早年出自邓家开山老祖门下,现为覆海宗长老之一,而邓拓海的外公正是梅重山老祖之子。
另一位金丹老祖陆灵婵,乃是梅重山的道侣,据说出身于一家实力不下覆海宗的大宗门尺素宫。
问题就坏在邓拓海外公与陆灵婵的关系上,用凡人的话来形容,后者是前者的后妈。陆灵婵乃是梅重山原配过世后的续弦,邓拓海外公却是原配所出。
陆灵婵过门后,也为梅重山诞下三子一女,现如今梅重山常年驻守覆海宗,而家族事物则由陆灵婵打理。
据他所知,梅家原配所出与续弦所出之间好像关系并不太和睦,原配所出被打压,近乎失势。
另一方面,邓家本身与梅家也有些过节。当年邓拓海的父母意外失踪后,外公一家气势汹汹杀到邓家问罪,最后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在邓拓海的模糊记忆里,好像已有长达十年未曾见过外公一家了,童年时小舅还会隔三差五送些接济来,再后来随着他慢慢长大,两边也渐渐断了联系。
早年,邓拓海也曾萌生过登门的想法,但一来两家距离遥远,对于年幼的他来说无异于天堑相隔,二来他也慢慢觉察到,爷爷好像不喜他与外公家来往。
去年加冠礼之后,邓拓海勉强具备了独自前往梅家的能力,可是或许出于卑微的自尊心,或许是顾忌外公一家在族中的处境,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登门拜访。
就像戏文里说的,这世间的高门大族从来就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光鲜,内里各种倾轧龌龊超乎寻常人家的想象,像邓拓海这种小门小户之人冒失的登门拜访,指不定就会被梅家某些人看作上门的穷亲戚。
若真如此,不仅会恶心到自己,还会连累外公一家平白受气,他又何苦来哉?
邓拓海虽年纪不大,却自诩深谙此中门道。不过这些平时的烦心事,对于此时来说却是扯得有点远了。
现如今邓家生死危机未除,段、元两人明显已被族长战力震慑住,但想让两人彻底心服,还缺最后一根压倒天平的稻草。
此时,正需邓拓海亲身上前,在两位筑基修士面前做一场戏。
不然,岂不是枉顾了同船百余位族人的性命,也对不住族长千辛万苦以命搏来的大好转机?
邓拓海小心翼翼的走出灵光罩,一步跨到对面船上。
邓承坤此时也降落在甲板上,邓拓海来到其身后束手而立,这个位置距离段、元二人还隔着二十多丈,按理说隔这么远与筑基修士说话不太礼貌,但邓拓海却不愿再上前一步。
只因对面两位筑基修士白天出手时,给邓拓海留下的忌惮至今未散,在敌我未明之前,他实在不愿去冒任何风险。何况段、元两人身后不远,就是仍在闭眼疗伤的熊禄,天知道此人会不会突然出手宰了邓拓海泄愤。
“拓海,还不快上前去见过两位道友?”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邓拓海刚拟好腹稿,正打算就站在这个他自认为安全的位置,与对面两位筑基修士交谈一番,怎料族长邓承坤却催促他快点“上前”。
上前?不上前?
邓拓海心中纠结无比,最终也只能在族长含笑鼓励的目光中,极不情愿的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两步……
心中默数着步数,双脚却如同迈不开腿的裹足老太,邓拓海硬着头皮向前走,脸上表情之僵硬,比之被押赴刑场的死囚也不逞多让。
最终在走出十丈之后,他坚决停下了步伐,再也不肯往前再多迈出一步。
这个位置已是他心理能承受的极限,看似中间却偏向族长这边些许,一旦突发变故,也方便族长将他抢救回去。
邓拓海立定身形,毕恭毕敬开始行礼,先拜过元姓魁梧少女,再拜过段姓秃头壮汉,同时朗声说道:
“晚辈拓海,见过元仙子,见过段前辈。族长叔爷所言不虚,先母邓梅氏的确出自梅坞岛梅氏,晚辈外祖上讳玄、下讳清,人送尊号丹青先生。”
这一套礼仪完毕,邓拓海自诩十分完美,让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甚至就连行礼的先后顺序,他都格外注意到了。
先拜谁,后拜谁,其中自有讲究,正如新娘子过门要改口,第一声到底应该先叫“爹”,还是先叫“娘”,其中大有门道。
邓拓海并未按照世俗尊卑观念那般先男后女行礼,而是选择首先拜过元仙子。
他早就留意过,段、元二人之间私下肯定有一腿,遇事通常以元仙子为主,那位段前辈绝对是个没主意的粗人,而元仙子看似外表魁梧,内心却颇有心机,加之是个仙子……总之,先拜过元仙子是不会有错的。
“丹青先生?”元仙子寻思片刻,略带一丝惊疑的问道,“莫非是昔日梅坞七子之一的丹青子,现如今的梅氏家族三长老?”
梅家金丹老祖梅重山膝下共育有七子,个个灵根资质不凡,人称梅坞七子,如今七子俱已筑基。而邓拓海的外公梅玄清便是七子之一,其人擅长丹青妙术,所以人称丹青先生。
邓拓海正准备回答“是”,旁边突然有人插口:“老子想起来了。你小子是邓承乾那死老头的亲孙子?”
说话之人是一直安静待在元仙子身侧、未发一言的光头段前辈。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双方之前明明谈的是梅家人,这位段前辈怎么突然扯到自家爷爷邓承乾身上去了?邓拓海纳闷不已。
其实,邓拓海不知道的是,这其中还牵连另一桩昔年隐秘。
原来他爷爷邓承乾年轻之时,不仅修行天赋极佳,傲压诸多同辈俊秀,而且长相颇为俊朗,女性追求者众多,很不巧眼前这位元仙子当年就曾是其仰慕者之一。
如今她与这段光头虽非公开道侣,关系却不清不楚,恐怕段光头是忆起某些当年旧事,在其间吃味,所以才上来就针对邓承乾出言不逊。
此间事,关乎族中长辈的昔年桃色隐秘,周围族人自然不会给为人孙子的邓拓海多讲,这才导致邓拓海毫不知情。
面对筑基前辈问话,邓拓海不好不答,只得如实回道:“承乾正是家祖名讳。”
族长邓承坤作为过来人,显然明白其中关窍,他急忙岔开话题道:“哈哈,段道友,何必和个孩子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