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下了一夜,即将天明之时,透过层蔼重雾的林间,依稀遥望到一个仓皇身影顺着山脊往高处急奔。
这身影正是龙玄,他跑得飞快,师父澹台墨传授的身法此时倾囊施展开来。足下发力,每一脚踏在泥泞山路,入不逾寸,身体便腾起窜出,逃离之意迫切无比,所以一身功法施展到了极致。
脚法虽高超,无奈淤泥渐厚,不时将他脚上之鞋粘住使脱落,他急奔几步方始发觉,心中暗骂又返而穿上再奔。心中无一定打算,此刻难觅出路,只往高处走总是没错,总好过在林子里瞎兜乱转。
这一奔足有十多里,途中碧眼姥姥闻声而未现形。对龙玄不住讥笑恐吓,如影随形。龙玄有时怒极,停下脚步回骂,这老妖却讪讪笑着不露面。再走再扰,快跑慢奔,碧眼姥姥的声音始终缠绕左右,彷如跗骨之蛆。
好容易窜到山顶,是一堆乱石,可眺八方。天色渐明,晨曦初露。龙玄一颗悬着心稍微放平。心想此地开阔无遮,看你现不现身。
“哈哈哈,好刁的小子,逼老婆子出来是吗?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老身我法术高明,千里之外都能传音,你想逼我现身,简直痴心妄想,要不是...要不是....唔,这个”语气顿拙,言未及意。
要不是忌惮龙玄的拳头,估计早就出来了。
龙玄不再理会,湿衣早就披在身上。雨斜急奔,身上热气一蒸,已干了半成。他把黄皮包袱放在脚下,盘腿打坐,运功养神。
既然前没有出路,后有妖邪来追,不如在此养精蓄锐,练功调息,以逸待劳得好。
“嘻嘻嘻,小子定力不错啊,看来老身之前没叫帮手是个错误。”
龙玄自不理会,汇聚热气至腹。昨夜被妖蛭吮咬,虽呕吐出去,肚中内腑必有糜烂之处,这团热气暖暖的盘踞腹中,能尽快疗治好伤口。
初阳露红,透过清凉湿气铺洒在他的身上,虽不甚温暖,却总算拨云见日,扫去阴霾。
正在这时,远方一团粉色红雾喷吐前行,瞬息间已到了百丈之外。
龙玄睁眼观瞧,心下一惊,这团粉雾极不寻常,缈缈曳曳,竟有几分妖娆之态。
“该死的老母猫,你这是想吃独食啊,就你这两下子,抢了正气牌又能怎么样?”一个甜脆优雅的女子声音在雾中传出。
着目处不远一个土堆中砰的一声裂开,一只人形猫尾的怪物从里窜了出来。原来碧眼姥姥料定龙玄如无头苍蝇一般难以觅到出路,只藏身土堆里,透过土堆,施展妖法在头顶说话戏谑龙玄。
“狐狸精,好吧,姥姥我见者有份,这小子有道门仙术,老身我...唔,我这个”
娇媚声音响起:“你不是对手是不是,天下妖仙中只有你最无用,要是跳窜飞跑,点木成林,化坟为屋这些旁门左道的障眼法,谁也不及你,真正的厮杀术法,你是样样不行啊,咯咯...”
碧眼姥姥陪笑道:“狐狸精说得不错,我老婆子在荒郊野外变个古屋骗顿人肉是没问题,可和人单打独斗还是不如你啊,再怎么说你也是千年道行,比我这三百年的小妖是强多了。”
狐狸精笑道:“哎呀,真是人在屋檐下啊,姥姥今天这么会说话了呢,是有求于我吧。”
碧眼姥姥脸色一红,用猫爪捋了捋嘴边本不存在的胡须,不以为意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得了正气牌,你得分我些好处,毕竟将来没准还用得上老身,别忘了,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我消息更为灵通的妖仙了。”
粉雾一震,蒸腾缭绕。雾分南北,从中走出一个绝世佳人,手里牵着缰绳,绳上缚着一匹黑豹。这女子粉面弯眼,双眉入鬓,身段妖娆,上身只着一件藏青绣花比甲至膝,露着双臂蛮腰窄腹,下身一件粉纱裙,雪白大腿一览入目,身后长着三只鲜艳绚丽的野鸡尾巴随风摇摆。身边的黑豹面容凶恶,血口微张,呼呼喘着粗气浑身黑毛彷如锦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背后竟有一双雏鸡般的肉翅,与本身黑色皮毛大为迥异。
一人一豹就这么虚空而立,遥遥俯视碧眼姥姥嬉笑对答,似乎周围没有旁人一般。
“姥姥放心,那心法口诀我必不会独吞,你再练上五百年就能用得上,毕竟你这三百年道行就像凡人修炼二十年仅是基础,这正气诀只有在我们妖仙破境跨阶之时才能有用,你妖心未稳,现在学了可就是固本培元,走凡人法天象地的路数,和咱们妖仙修炼之法大相径庭了呢。”
“五百年就五百年,我这老身子骨挺得住,嘿嘿...”碧眼姥姥见狐精满口答应,一双绿眼放出奇异光芒。
龙玄看着两人随意对答,又见粉雾中的妖媚女子,隐隐觉得自己绝不会是她们的对手,趁她们商量分赃之际,悄然起身,顺着石堆后方缓缓退去。
“哪里跑!”一声闷哼自龙玄身后天际传来。紧接着上方黑云密布,鼓声隆隆,四野皆动,仿佛千军万马自天空中急奔而来一样。
狐精娇媚脸色一嗔,向天空喝道:“老熊贪杯,怎么才到啊!”
“这时也未晚,这小子妄想逃出我们手心,被人传出去还不笑掉大牙啊,你我伉俪二仙的威名不就此损毁了吗,哈哈哈哈....”憨闷之声愈近,黑云移到头顶。
只见云端之上立一虎皮大椅,上面端坐着一个黑脸大汉,目如铜铃,脸似漆染。一身黑甲,两肩各有一个兽吞,狰狞中伸出两条黑乎乎绑缚着黑色护臂的胳膊。巨手正捻着一个酒坛,懒洋洋的向下方扫视。大汉形貌给人的感觉仿佛龙玄前世某小说的描述:“端的是烧窑的一般,刷炭的无二,”。他身畔是两个赤着上身,口吐獠牙满头红发狰狞丑陋的小妖,正手举鼓锤朝下方一面巨鼓重重击落,见主人与狐精对话,方停了击打。
狐精咯咯一声娇笑,板其粉面淬道:“谁是你老婆,我三雉元狐屠艳儿怎么会看得上你呢,我是洞府里缺烧煤的还是短挖矿的,要你来倒赘?”
大汉粗声大笑,调戏道:“要我老熊来倒赘,亏你想得出。不怕我吃穷了你么。”
屠艳儿媚眼如丝朝大汉望去。弯弯媚眼竟无丝毫羞色,显是心中有些活动。三只尾巴急速摆动,迎风招摇,仿似妓院的牌匾一般。
这三雉元狐生性放荡,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野鸡和狐狸,可想而知她的家族先辈是有多么混乱了。
“哟哟,看看,看看,说着说着你就起了歪心思了吧。这么着吧,等这里的事完结,老熊做个东道,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共醉一场可好?”黑大汉眼神有些轻浮之态。
“呸呸呸,老婆子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个臭不要脸的熊千钧,不要脸的屠媚儿,真是恶心死我了。”碧眼姥姥一面说一面弯腰做呕吐状。
“姥姥怎么了啊,您年老色衰没人要,还不许别人谈情说爱啊。”黑大汉笑吟吟对着碧眼姥姥说道。
“我呸,老身我年轻时就久洁身自好,一心向仙,从不惹这调调。你个老熊精,当年没化妖时在平西将军的府邸熊苑时,每天听将军府吹角练杀,搞得你修炼成精后也喜好战场厮杀这类东西,顶盔带甲,擂鼓鸣金的,真以为你是个大将军啊,当年平西将军真应该一刀把你阉了,省的你昏天胡地的不安分。”碧眼姥姥倒是了解熊千钧的出身。
熊千钧嘿嘿一笑,道:“别啊,要是阉了我,这千年修仙还有何意义。”说罢面容一敛说道:“行了,闲言少叙,这次白衣教主发布消息说这小子身负重宝,让我们放心抢夺,究竟还有多少妖仙知道?”
屠艳儿见他正色询问,也收起那股媚劲,款动玉臂搔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估计不会太少,不过整个南域能与我们两人比肩的人还真不多,只要“邪魔”“外道”不参与其中,这次得手后必无后患。”
熊千钧还未接言,天际深处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啊,可惜啊...可惜...”
熊千钧一听这声音,顿时变了脸色,在云头站起,压低声音轻叱屠艳儿:“你个乌鸦嘴...”
“世人都说神仙好,玉液琼浆真不少。金汁玉露伴左右,麒麟盘龙脚下行。”伴随一阵道宗歌谣,一阵清风拂过,内中现出一个年轻道人。
龙玄不知祸福,举足欲奔,知是妄想,踟躇难断,一时陷入了困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