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睹了一切,尽管她是漠匪们的首领,但她的内心却并不能因为一个漠匪的倒下而掀起波澜,反而是因为那两个依旧在挣扎着活下去的人,不得不为之而震撼。看见他们,就好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当初的安德,还有当初的鲍思。她理解现在众漠匪停下攻击的原因——两个垂死之人,在自己的眼前挣扎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臂已断,伤满身,尘不止,但他们的眼神中的坚定,如同扎了根,无论风吹雨打,千刀万剐,依旧纹丝不动。或许漠匪们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
两人旁的另外三人早在这一切发生前逃到了缺口处,他们都认为之前的三人已经逃离此地,与其和那两人一起在这里挣扎,不如逃离此地更为现实,他们和那两人都不可能在漠匪们的围攻下逃生的…想到此处,三人中的一人顿时反应过来——他们按理来说不可能逃离漠匪们的围攻,他们是不可能给他们机会从包围中逃离的,这个缺口就是漠匪们故意作出的陷阱,为的只是引诱他们,从而让他们的伤亡最小化,少部分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放弃挣扎无心抵抗的人们,大部分人留下来围攻仍有斗志且不断挣扎的人们。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另外两人从缺口处逃离而出,他仅仅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然后跪倒在沙面上。回过头看向不远处仍在挣扎着的两人,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这种难受的感觉涌出他的眼角,划过他整个干枯的脸颊,垂落至白沙之中。在他的身后传来了那两个自以为能够逃离的人的惨叫声,安德与三个漠匪一同出现在缺口处,四人的身上也染有蜜黄,却并非来自他们自身。安德带着几缕尘丝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安德来到他身旁,低下头紧紧地盯着他,在安德的眼中,他仿佛已经不是一个人,与在包围圈中的两人截然不同的坚定眼神,透着无与伦比的饥饿与渴望。
“我...我想...活下去...”他小声的嘟囔也染上了他身上的颤抖,没有人能够听清他说了什么。安德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蚊虫“嗡嗡嗡”的声音。
“我..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我......”他还没能将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声音就已经消失了。他的身体失去了头颅,也失去了他最后的留念,向着前方倒下,脖颈处的蜜黄尘肆意地溅出。安德将右手手中的残缺武器甩向脚边的白沙,武器稳稳地插入其中,空出的右手扶住了他的身体,不让它倒下,而是平稳地安放在沙面上,安德又将那颗被自己砍断脖颈而飞去远方的头颅拾取回来,放置在原本应属于它的位置,做完这些,安德俯视着他的双眼,半跪下来,将它们合上,小声地在他身旁叮咛着。
“这是你选择的路,你本来可以选择平静地死去,可是你自己选择痛苦地挣扎,所以你不可以去后悔,更不应该去后悔。”
安德遮掩住了自己的脸,没人能够看见他的神情,此时他眼中有着与死去的“他”的眼中一样的绝望,但是当他重新站起身,将尸体上的布背包脱下,背到自己的背上,拨出插入白沙之中的残缺武器,眼中的绝望将会彻底地隐藏,他不会众人看见和知晓他的绝望,所以他让幸福的笑容再次洋溢在他的脸庞。
躲在漠匪们身后的内步森特,已经被鲍思和安德所发觉,但这两个人心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一个从不听劝的首领,不顾自己安危的首领,着实令他们感到头疼。两人收回往向内步森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视了,彼此看向对方,交换着眼神,都理解对方对于那个女人的担忧,彼此都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转移到这支商队的最后两人身上。
四个漠匪上前围攻,失去右臂的那人艰难地喘息着,他用自己的左臂紧握住自己的武器,指尖已经泛白,并且整个左手手掌也染上了雪白之色,他并不在意他身体的力不从心,眼神中的坚定本该沾染着他身体的力不从心,但是他使自己隔离了它,从而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们走不掉了...”另外一人用左手替同伴抹去不断从头顶流入眼中的蜜黄尘,尽可能小声地在其身旁说着。
“我们的任务失败了...但是袍泽们一定会替我们完成任务的!”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声音降低,但是他还是难以抑制他内心的情绪,他的左手开始了颤抖,尘丝也不得不渗入他的眼中。
“我们死而无憾...”另外一人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躲过他的视线,悄悄地擦拭着自己的眼角,顺便抹去了脸颊上不小心变浅的尘迹。
“是的!死而无憾!”他左手的颤抖蔓延到了他的整个身体,甚至蔓延到他已经嘶哑的嗓音之中。
内步森特看着两人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着四个漠匪们的攻击,一次又一次的向四个漠匪发起反击,当失去右臂的那人倒下,他却也在自己左胸膛被插入报废武器的同时,将自己的残缺武器捅入了他正前方的漠匪的脑中。两人倒下的身体相互倚靠着,谁也没能真正倒下。
商队中最后的那一个,很快也步入他同伴的后尘,在三名漠匪的围攻中停止了呼吸,两个漠匪同时抵挡着来自他的攻击,另一名漠匪则从背后将自己的报废武器准确地刺入他的左胸膛的心脏之中,他的坚定支撑着他砍断了抵挡着他的攻击的其中一个漠匪手腕,但无法再支撑他做任何事了,他的身体几乎每个肢体都布满伤痕,左肩和右膝都露出了汉白玉色的骨,左胸口处凸出了报废武器的顶端,左脚旁则是一只握着报废武器的手连带着仍在淌尘的手腕。即便不再呼吸,可他的身体却坚持着不肯倒下,他同伴的身体也是如此,还有他们的坚定眼神,至死,都未能动摇分毫。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上一次遇到的,是安德和鲍思。他们没能够做到如这两人一般的至死不渝的坚定,因为这两人用他们的死亡升华了他们的坚定,甚至让人心生敬畏。她正打算下达指令,让漠匪们在拾取布背包和武器的同时,尽可能地避免让这两人的身体“倒下”,但是安德已经在她之前下达了指令,鲍思和众漠匪也没有任何的异议和不满。她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从心底里记住了这两人,带着属于自己的尊重。
漠匪们正在收拾战利品的时候,内步森特找了一块鼠背灰色的小岩石,倚靠着坐下休息,刚才发生的一切,使她不得不回忆起之前遇到安德与鲍思时所发生的一切,对她自己来说,那不是一个很好的回忆,甚至是相当糟糕的回忆。每次回想起来她都会发怵,浑身哆嗦,甚至做梦梦到当时的场景和画面,她会直接被吓醒。她将自己的残缺武器轻轻地插入脚旁的白沙之中,不停地甩动着自己的双手,试着让自己尽快的平静下来,不要再去回想那些糟糕的事情。此时安德和鲍思相继来到了内步森特的身旁坐下,眼神中都流淌着同样的回忆和相似的感触。三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话语和眼神交流,只是各自平复着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