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涌出的人越来越多,小码头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
岸边又没有小船,不少人都跳进河里泅渡。
也有那水性好的,潜入水中,想翻进离开河岸的小船。
却被船上的人一浆打翻,沉到水底,小船本就吃水浅,人多了船就翻了。
天底下舍己为人的人肯定有有,可这里没有,这里只有一群逃命的可怜虫。
几人看着岸边,也为自己抓了把汗,这要是来晚了,没了船,几人也得下水泅渡。
这时节河水凉的煞骨头,人下水没一会就得抽筋。
白水河就算水浅,可也是能淹死人的。
河面小船都挤满了人,没人会可怜岸上的,人性的自私,这一刻展露无疑。
马左驾着小船到河中央的时候,细柳镇燃起了浓烟。
流贼到了。
流贼到来的速度,远比众人猜测的要快。
流贼不是军队,没有什么纪律,撒丫子跑起来,速度必然不慢。
再有细柳镇的吸引,这伙流贼为了吃上一口,自然全力奔行。
岸上的人已经开始四散奔逃,林虎等人就这么干看着,没有一点要救人的欲望。
生死见得多了,心性就会冷漠,林虎有时候也为自己薄凉的性子,和所作所为感到担忧。
这与他的三观严重不服,他是个接受过素质教育的人。
从小学到高中,五讲四美三热爱,八荣八耻记心头。
他不是一个好学生,确是一个合格的人。
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国旗下的华夏人。
可如今呢,溜门撬锁,摘钱下袋,背后捅刀子,当面叉刀子,刚刚还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砍下头颅。
林虎真的不认识自己了,这与他从小到大的人生,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能说世事如棋,走一步才能说一步,不想输,就要无所不用。
对于自己的改变,更多是无奈,却没有悔恨,想悔恨就等于想死,他不想死。
不管自己的心有多自私,有多无情,他相信只要活着,从心,他就还是他。
至少他没有泯灭良心的出卖谭爷,没有抛弃兄弟,没有扔下小巧妹儿。
内心里还是有一块儿净土的。
白水河此处宽六七十丈,小舟行至对岸用不了多长时间。
码头那里还没有出现流贼,现在对岸还能看到码头上影影憧憧,
那都是来晚了的,心存侥幸的,还有没什么主意的人,期盼着还能有船来接他们。
“谭爷,咱们怎么办”
林虎看着对岸,有些犹豫,他想回去接趟人。
能救一个也算他没有泯灭人性,还有那么一丝良知。
“怎么?想回去救人,你能救几个?
救了这个,要不要救那个?你救得了一个,你救不了两个。
信不信你过去,人和船都得留下。
刚才那几条被拖翻了的小船,你没看到?
还是你觉得自己能杀退流贼,拯救细柳。
虎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忍心看他们葬身流贼。
可有时候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你没那个本事。
想开吧,人得多为自己想想,其后为身边的人想想。
你若是去了,马左也得去,大庆得去,东子和我不都得去。
什么下场你知道,到时候六子怎么办,巧妹儿怎么办。
人呐,有时候没得选,也不能选,你过来了,就别瞅对面。
生生死死你是没见过,还是没经历过。
你还没给我养老送终呢,我不准你去。”
谭爷一番话,让林虎哑口无言。
老头看出来林虎状态不好,这是对自己的心有了疑惑。
谭爷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迷茫,知道这时候需要人宽慰,调节,要不然容易憋出病来。
即使当下没事儿,以后也会形成心魔,活在自责当中。
只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头对林虎的关心不是吹的。
“谭爷,我懂得,就是有些心软,还是历练不够”
老头说的道理,林虎都懂,也都理解,可心里有了这个念想,岂是那么容易削平。
“人字有两撇,一撇向左,一撇向右。
你这一撇还没出头呢,你就想写另一撇?
虎子,心不能急,人不能燥,别说流贼杀人,就是流贼吃人,你也得先把自己给保全了。
多大的能耐干多大事儿,别为了心里的一点柔软,丧了性命”
谭爷可以说已经掏心至肺了。
他现在就怕这个犟种,为了心里的一点不忍,就傻了吧唧的去救人。
别说能不能救,他怕林虎把自己搭进去。
这小子可是他妥妥的心腹,干儿子一样的人,以后要给他养老送终的。
谭爷才不会放林虎任性胡来,一顿歪理邪说,打消林虎的执念。
“谭爷你看”
小六子一直回头看着对岸,此时出声道。
“看什么看,赶紧赶路”
谭爷回头给了小六子一巴掌,推了林虎一把,催促众人赶紧赶路。
即使他们到了对岸,也不是绝对安全。
谁知道流贼会不会杀到对岸来,早走早安全。
这一走,众人就走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下。
这是一处官道,道旁有一个废弃的驿站,房顶都没了,只有四面土墙还立着。
正好给几人挡挡风寒。
此时东子已经缓了过来,只是脖子有点歪,总不敢用力。
一路上东子都很少说话,他是个要面子的人。
被人一棒打翻,让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什么镇江虎,什么东爷,以后都离他远去了。
就连小六子逗扯他,都没有回应。
“东哥吃饭了”
马左端来一碗稀粥,手里拿着俩饼子。
没有回音。
“东哥你咋了,吃饭了”
马左有些疑惑的看着歪着头的东子,觉得他现在特深沉,特有范儿。
“不吃”
东子回道。
“不吃饭哪行,走了一下午,又累又饿,这天又这么冷,不吃饭你不得冻病了”
马左很难说这么长一套话,主要是东子现在的气质,让他觉得有一种末路大佬的感觉,非常起范儿。
“我说不吃就不吃”
东子扯着嗓子喊到,歪着头,用俩牛眼珠瞪着马左。
“不吃就饿着,挺大个人了,还用人伺候咋的。”
谭爷在一旁沉声说道。
“来,给我们小巧妹儿吃,来一大口,真乖,香不香啊”
谭爷逗起孩子来,当真有些爷爷样。
“呜呜,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都看我笑话。
呜呜,你们都杀了好几个,就我被一棒子放倒。
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镇江虎了,再也不是了,呜呜呜……”
突然暴起的哭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小六子嘴里的饼子都掉在地上。
胡振东一肚子的委屈,全都化在哭声里。
一种众叛亲离,一种失去挚爱,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油然而生。
“…………”
“哇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咕咕咕咕……”
“东哥,哈哈哈……,东哥你这是悟了,悟透了,哈哈……”
林虎一边拍着地面,一边笑的满地打滚。
“滚一边去,瞅你那德性,挨了一棒,就哭叽叽,还流上马尿了,你都不敢个孩子,尿遂的”
谭爷受不了胡振东的尿性,一脸嫌弃,抓起一把稻草,扔了过去。
“我咋了,我那是走神了,没注意,要不然指定捅死他”
东子歪着头,挺直了身子,试图挽回最后一丝尊严。
“对,我能为东哥作证,东哥要是集中精神。
一定能挺过第一棍,然后在被打倒。”
小六子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火上浇油的调戏他东哥。
“呜呜……,我就知道,连小六子逗看不起我……啊呜……”
六子一句话,在胡振东心里造成了十万点暴击,当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