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走进客栈的时候,阿箐已经为她选好了房间。客栈的地面是用木板铺成的,海云喜欢听鞋子碰撞在木板上发出的声音。整个客栈静悄悄的,阿箐说,她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客人,因为在樱花巷深处的缘故,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海云觉得有些奇怪,卡恩镇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即便这里的人再少,也不该这么冷清。阿箐最后只好解释道:“维护这家旅馆的就只有我、外婆和阿三,所以很多人觉得这里是个无聊的地方,况且——”
“况且?”
“客栈周围种满了樱花树,卡恩镇种所有人的眼中樱花树是死亡的象征,他们说樱花盛开得越漂亮的地方,树下埋葬的冤魂就越多。”
海云吞了吞口水,“阿箐,你觉得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阿箐拼命地摇摇头,美丽的长发在空中散开,“姐姐,实际上这些樱花树并不是我们种下的,而是很久之前就有了。”
“怪不得这些樱花开得很好。”海云感叹道,她想起在客栈大门前碰到的那个樱花化成的妖娆女人,那张神秘的白狐面具似乎又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其实,大家说得都没有错,这些樱花树下埋了很多人。”阿箐站在窗前指了指窗外鲜艳的樱花树,“这些樱花树除了已经生长多年,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和人们猜测的一样。”
海云立马警觉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箐,她已经用灵力探知这个旅馆好几次,但都没发现任何灵力的波动。可即便是这样,安静美丽的樱花巷中总给她一种诡异的氛围,阿婆手中的活从没有听过,从头至尾都在打扫落花,而阿箐又是瞎子——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海云走进樱花巷就没有感知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即便是眼前的阿箐和刚才的阿婆,她们和卡恩镇中的寻常人不一样。只要是活着的人,无论是不是灵术师,体内或多或少都会有灵力,而在这个偌大的客栈中,所有的灵力仿佛都被隐藏起来了。
阿箐听海云不吱声,叹了口气,说道:“海云姐,实话告诉你吧,每一株樱花树下至少先后埋了超过二十个人。”
“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樱花树下之所以死了这么多人是因为二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见海云不再说话,阿箐索性把过去的故事讲给海云听,“在那件事情发生前,樱花客栈是卡恩镇最美丽的地方,络绎不绝的异乡人来这里做客。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十多个佣人,大家一起维护着整个客栈,虽然每天很忙,但大家都很幸福,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本以为平淡的生活会持续下去,没想到后来一切都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七岁那一年,整个客栈中的人患上了一种怪病,得病的人虽然不会传染,但会一天天衰弱最终痛苦地离开。我们请来了卡恩镇中最好的医生,但他们表示无能为力,于是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得病的人挨个挨个死去。到这里游玩的人、我的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那些善良朴实的佣人都离开了人世,只剩下我和我的外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也是因此失去了双眼,在外婆的照顾下捡回一条命。”
海云站在阿箐旁边,树下的阿婆还在打扫落下的樱花花瓣。
“所有人死后,阿婆和我把死去的人都埋在樱花树下,没想到这些樱花树开得更加灿烂。我和阿婆很难维持这么大的旅店,于是阿婆打算从卡恩镇上雇佣些人来打理客栈。幸运的是,在小镇人眼中这不过是个意外,由于樱花树更加烂漫的缘故,旅店的生意又开始红火起来。”
阿箐在微笑,眼角却泛着泪花。
“可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端。死亡依旧笼罩着整个旅店,每一天都会有几名不认识的旅客突然死在自己的床上,医生看了好几次都说是自然死亡,似乎她们的生命都被周围的樱花树给夺走。没过多久,旅店中除了我和外婆便没有其他人了,就连那些雇工都逃离了这个邪门的地方。小镇的人都说,樱花巷中有一个死亡旅店,死去的人埋葬在樱花树下,成为樱花树的养料——”
“人们劝我和外婆离开这里,但外婆拒绝了,她说这里是我们一家人的旅店。于是我和外婆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相依为命。每天处理完客栈中的事务,阿婆就会拿着扫帚打扫落下的樱花花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就像卡恩镇人们所说的,死的人多了,樱花树开得越来越繁荣——”
“你和外婆留在这里就不怕死亡吗?”海云环顾周围,整个客栈完全没有破败的痕迹,除了没有人以外,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不怕,旅馆是大家一起生活的地方,我为什么会害怕呢?每天这里都很安静,樱花很美丽,特别是晚上,总能梦见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似乎他们仍然在我身边。”
“现在这个客栈中还有旅客吗?”
阿箐点了点头,“姐姐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只是出于好奇,所有人都把这里视为死亡的坟墓居然还有人敢来?”海云尴尬地笑着,毕竟她也是其中之一。
阿箐偏着头嘀咕着,“不过这个人很古怪,是个一天总喜欢抱着冰蓝色皮球的小男孩。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很少看见他的影子,如果海云姐见到他了一定要给我和阿婆说哦!”
“好的。”海云答应道,她用手支了支阿箐的胳膊,道:“听完这些耸人听闻的故事,现在我能去看房间了吗?”
“实在不好意思,海云姐,讲故事都忘了正事。”
“没关系,我本就是异乡人,多听听这些有趣的故事也不错。”
阿箐拉上窗帘,似乎有些话想说。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害怕,对吗?”海云问。
“不愧是海云姐,一眼就看出我心中的想法。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吧,为什么阿婆一有时间就会打扫庭前的花瓣?是因为阿婆老了,在她眼中这些樱花树就是那些死去的人,所以她一直坚持打扫,将落花堆积在一起,然后变成尘泥——”
“原来如此。”海云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我并不认为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和阿婆不是好好的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担心呢?”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海云姐。”
“为什么这么说呢?”
“和普通人不同的人都是奇怪的人呐!”
带着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那种微笑,阿箐猛然点头,一路快步向楼上走去。海云收起脸上的微笑,这个偌大的旅店中却是已经没有生命,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痕迹或者说是生命的迹象。唯一活着的就是那一株株鲜红盛开着的樱花树——
旅店是座三层楼的复古建筑,阿箐为海云选了三楼靠扶梯正中央的一个房间。视野非常好,可以看到整片金黄色的诺亚麦田,如果迷雾散去北面的贡嘎尔山脉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微风袭来,装满整个房间,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海云跪坐在地毯上,拿出一颗随身携带的宝石,递给了阿箐,“阿箐,你知道我是异乡人,没有卡恩镇通用的货币,这颗宝石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算是不菲的宝物,就当作为住店的钱了。”
阿箐接过海云的宝石,由于看不见,她不知道宝石的美丽,只好暂时作别海云先下楼将宝石拿给阿婆。
“海云姐,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我是个盲人,看不清。我先它拿给外婆,等下在回来给你准备其他的东西。”
海云说自己想一个人呆呆,阿箐正好离开,飞快地跑下楼去找阿婆,速度之快完全不像是个看不见的姑娘。
就在阿箐离开没一会儿,一个轻微的动静引起了海云的警觉。她站起身,推开房门,在昏暗的走廊深处传来邦邦邦的声音,声音十分微弱,只有一个人静下心来才能听见。
“是谁在拍东西?”
海云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来源走进,只见在走廊的尽头,一个身穿黄色上衣、褐色长裤的短发男孩背对着自己拍打着手中冰蓝色的皮球。
“樱花树——夺命魂——白夜狐——屠人城——樱花树——夺命魂——白夜狐——屠人城——”
男孩唱着诡异的童谣。
这个男孩和阿箐、阿婆一样,都已经没了生命的迹象,可为何他们却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似乎发现了海云站在身后,男孩缓缓转过身,俏皮的刘海下是两行鲜血流下的泪。
他和阿箐一样都是瞎子。
“异乡人,离开这里,樱花树下多亡魂,白夜狐将屠人城——”
男孩嘴中不断念叨着,收起手中的冰蓝色皮球趴在地板上聆听。
“怎么了?”海云问。
“嘘!”男孩将食指竖立在自己嘴前,“小声点,有人要来了!”
“谁要来了?”
“我不能说。”男孩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做了个插入自己眼睛的动作,然后提醒道:“既然你走进樱花巷就很难出去,不过你要记住一点,不要吃这里的东西。”男孩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一点,如果有人问到我是否来过,千万不要回答。”
“为——”
海云刚想开口,这个男孩就抱着手中冰蓝色的皮球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云姐!”
阿箐清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蹦蹦跳跳的样子好像自己发了大财。
“海云姐,婆婆说你那颗宝石非常值钱,足够你在这里住上好几年了!”
“咦?”
阿箐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到海云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疑惑地问道:“海云姐,你为什站在没有光的地方?”阿箐打开走廊上的烛灯,黑暗被灯光照亮。
海云默默转过身,拍了拍阿箐的肩膀,“这里的樱花很漂亮,我打算住一段时间。”
“那很好呀,我可以多听听你讲的故事了!”阿箐笑着说道,“但是海云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海云走入房间,看着身后疑惑的阿箐默不作声。
“海云姐,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你是指一个拿着冰蓝色皮球的小孩?”
“看来他刚才出现了。”阿箐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那一名状的喜悦。
“他是谁,为何双眼伤得那么重?”
“他是我刚才和你提到过这个客栈中出你以外的旅客,他叫做小风,成天都喜欢拿着个冰蓝色的皮球到处跑,神出鬼没的,只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能看见他。”
“那他双眼的伤呢?”
阿箐偏着头,很疑惑地问道:“伤?小风受伤了吗?”
海云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和我看错了,也许是他到那里弄了些灰尘,把眼睛弄脏了。”
“我就说嘛,小风是个很爱玩皮球的孩子,外婆说他的眼睛很美丽,就像是黄色的玛瑙一样。”阿箐露出羡慕的神情说道,“不过他实在是太顽皮了,经常把旅馆弄得很乱,所以外婆和我经常找他。”
“他的确很顽皮,两个人找都找不到。”
“可不是,外婆因为这件事可算是伤透了脑筋,由于她年纪大了,找小风的任务只有交给我。”
“那你们找到过小风吗?”
海云笑了笑,透过身旁的镜子观察阿箐的神情。
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自然落地,阿箐的情绪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海云姐,小风是不是告诉了你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有点好奇,手上拿着冰蓝色皮球的小孩应该有很大的动静才对,为什么两个人都找不到他?”
阿箐叹了口气,将怀中一大堆衣物放到地板上,说道:“这些都是阿婆让我带过来的,看海云姐没有带什么换洗的衣物,这些衣服就送给你了,就当是你用那颗宝石买的。”
海云拿起那些颜色鲜艳、布料细腻的衣服,虽然算不上名贵,但样式都十分新颖,一看就是卡恩镇传统的民族服饰。
“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了。”海云站起身将阿箐拿来的衣服放进一旁的衣柜。
而阿箐似乎安静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男孩的缘故,她一直站在海云房间的门口一声不吭,似乎是在发呆。
海云整理好这些衣物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房间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向前行走,暖风吹起窗前的淡黄色帘子。
阿箐偏着头,笑着向海云说道:“海云姐,我现在要和阿婆一起做晚饭了,旅店的晚餐一般是六点钟开始,准备好了后我会到你的房间来通知你。”
“辛苦阿箐和阿婆了。”海云感激地说道,同时自己也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需要把门关上吗?”阿箐恭敬地问道。
“那就麻烦阿箐了。”海云想了想,开口道:“我等会儿想到处转一转,如果可以的话把门虚掩着就行了。”
“好。”
阿箐轻轻掩上房门,下了楼。
知道脚步声渐渐远去,海云才松了口气。
虽然她的房间很舒适,但总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趴在窗边吹吹迎面而来的暖风,樱花的香味弥漫在整个空气中,阿婆收起将手中的扫帚放在一旁,走进旅店,看来是要和阿箐一起做完饭,过来时,老人家还不忘抬起头向三楼的海云招招手。
海云礼貌地笑了笑,随后离开了窗边。站起身,她推开虚掩着的木制房门,沿着三楼的走廊散步。一路上,她都在琢磨那个小男孩的话,一想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和两行发黑的血迹,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究竟是谁会如此心狠手辣?
是活泼可爱的阿箐?还是慈祥善良的阿婆?
旅店很大,大大小小的房间星罗棋布在各处,仿佛走进迷宫一般,没一会儿海云就迷路了。海云转了很久,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经过好几次的尝试,才对整层楼的布局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走廊上不仅有很多死胡同,三岔路口,五岔路口,六岔路口都很常见,更要命的是本来就仅存的两个楼梯中有一个已经破损无法使用,海云房门前的那个楼梯成为联通整个旅馆的唯一通道。
本以为会碰到那个叫做小风的男孩,海云有很多的事想要问他,可一路上并没有丝毫小风的踪迹。
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开饭了。海云无聊地坐在窗台前,回想起贝尔纳德和雅缇纳的话,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幻雷塔第二层而已,想要走出这个世界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考验。但这个所谓的考验不见踪影,自己却来到这个诡异的樱花客栈。冥冥中,一个声音告诉海云,这里也许就是找到答案的地方。
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去做,幻雷塔外克劳德还等待着自己,古灵精怪的雅缇纳说不定在某个角落偷笑,看自己的笑话。似乎自由这些才能将海云从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拉出,不至于迷失自我。
卡恩镇的落日格外美丽,橙色的霞光渲染在幕布上,太阳已经不见踪影。星星和月亮时隐时现,夜色渐渐降临,黄昏星辰的变化就在顷刻之间。看千灯,飘香无尽的夜空;是花瓣,迎接飞舞灵幻的风;幻想着遥远的流星冲破无尽的黑暗,绕过指尖仍是初次相邀诚挚的面容。
六点的时候,阿箐的脚步声从远处而来。
“海云姐,晚安准备好了!”
轻敲着木门,海云能想象她脸上的喜悦。
“马上来。”
海云已经换上一身淡绿色的长袍,系着一根白色的腰带,走出房间和身着黄色长袍的阿箐相视一笑。
不过她忘了,阿箐看不到,自然也发现不了换了装的自己。
阿箐一路上又恢复到之前的活泼,叽叽喳喳地围绕在海云身边,不停询问着海云有关她家乡的情况。
当然海云并没有将海国的实际情况告诉她,而是对其稍作修饰,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饭堂在二楼,是在旅店的另外一边,海云不得不跟着阿箐穿过二楼的长廊。让海云感到奇怪的是,二层楼的结构并不像三层那样复杂,一路上都很通畅。
来到饭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十分,曾经是这个旅店最热闹的地方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桌椅板凳都是仔细打扫过的,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阿婆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旁,木制的餐桌上有六样颜色各不相同的菜肴,在十多米外就能闻见饭菜的香味。
“阿箐、海姑娘,快坐下吃饭,不然菜就要凉了~~”阿婆为三人盛上白米饭,笑着说,“好久没有和第三个人一起吃饭了,真怀念过去那段时光,大家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阿箐和海云随意找了个靠近阿婆的位置坐下,冷冷清清的饭堂让人未免感到一种辛酸。
“海云姐,来尝尝这个红烧里脊,是外婆最拿手的好菜,你一定要吃哦,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
海云笑了笑,用筷子夹过红烧里脊放在自己的碗中。
可她没有忘记那个下午叫小风的男孩说的话:千万不要吃这里的食物。
抬头一瞥,饭堂旁边原来就是之前海云看到的废弃楼梯。在残破的楼梯上,海云看到了一个身影,是一个男孩,手中抱着冰蓝色的皮球,嘴巴一动一动的,仿佛在告诉海云:不要吃~不要吃~
海云故作镇定,发现阿箐和阿婆都在盯着自己。
“海姑娘,不合胃口吗?”阿婆的嘴角露出一种诡异的微笑。
“是啊,海姐姐,真身绿色的衣服可真配你。满桌的饭菜可花了我和外婆一整晚的时间,你将那么贵重的宝石赠送给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款待你。”
海云叹了口气,将装着红烧里脊的碗轻轻放到一边,抬起头问道:“如果我吃了这些饭菜,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