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落魄的艺术家(准确地说是一个画家)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样子,是他在一张照片上看到的。那时他从路边捡起了那张照片,就那样呆立着看了整个上午。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和她接触过。
艺术家从此便患上了相思病,在他的眼里,这世上其他女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他盯着这照片,看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时光就这样流逝着。三年过去了,照片褪色了、模糊了,而艺术家也消瘦不堪。
他开了一家画店,店里只卖这个女人的画像,而且这些画的数量也在与日俱增——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画她的样子,照片中的、想象里的、微笑的、哭泣的、站着的、睡着的……
落魄的艺术家告诉所有来这个店的人,如果谁能将这个女人带到他的店里,他便将所有的画都送给他,而且他也有办法让这些画的价值翻好几番。
带着好奇心,很多人都来买他的画,但艺术家一幅都不卖。有人感动于他的痴情,甚至愿意花天价买他的画,但艺术家还是不卖。因为这种特立独行风格,这件事开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有人自愿去帮他寻找这个神秘的女人,但一直没有音信。
六年后,有一个人打电话给艺术家,说她认识这个女人,她可以带她过来。但是艺术家必须得告诉她,如何才能让画的价值在自己的手里翻几番,因为她担心艺术家做不到这一点——其实这些画的价值在这六年间又何止翻了几番。
艺术家听完她的话,只说了一句话。
第二天深夜的时候,画店的门被推了开来。正值冬季,门外的冷空气和雪花一同飞了进来,靠近门的一个画架被风吹动了,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来的是一个女人,他的身后跟着另外一个女人。
艺术家静静地看着她们俩,他不知道哪一位是他的梦中情人,因为她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你好,我是昨天打电话的人。”第一个女人说,“这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艺术家点了点头,他听得出声音,这个女人确实是打电话的人。
“你们谁是画中的人?”艺术家的语气里带着失落与惆怅。
“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肯定我们就是你要找的人。”第一个女人说,“这里是北京,而我们常年居住在广州。多年以前,我们曾一起来北京旅游,照片应该就是我们的。”
艺术家低着头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他缓缓转身,在他的画架后面翻出一个盒子来。他打开盒子,拿出了那张他珍藏多年的照片。
可惜照片已经被他揉的不像样子,上面的人也看不清了。
“你们……当时穿的什么衣服?”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大脑中的画面还很清晰,那个美丽女人的形象早已被他铭刻在了心底。
“时间太长了,不过应该是黄色的衣服,就像那种颜色!”第二个女人指着不远处的一幅画,说。
不错,那正是他的第一幅作品,也是他对那女人最初的印象。艺术家发现这两人的语调语气声音都是一样的。
“好了,我的心愿达成,这些画是你的了。”艺术家缓缓抬起头来,冷静地看着她们。
“那……那个承诺……”女人们问道。
“我会兑现,我马上就会写好遗嘱,申明我是殉情,我的死和你们无关,”他说,“这些从来都没有卖出去的画,它们的价值很快就会价值连城!”
女人们对视了一眼,显得很满意。
“不过,你们到底是谁带谁来,首先要弄清楚。”艺术家说,“因为我只能放你们一个人走,我需要和我爱的那个人多谈一会心。”
女人们听了这话,面色有些变化,艺术家看出了她们隐藏的恐惧。
“我带她来的!”第一个女人说,“我刚才说清楚了。”
“不,是我带你来的!”第二个女人争辩说,“是我打的电话,只是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我们说好要……”
“是我,你这个贱人!”
“你说我是贱人?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居然会这样说,你这个婊子!”
……
她们开始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就像两头歇斯底里的母牛。借着灯光,艺术家还是分辨不清她们俩到底谁才是自己的梦中情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两人都有点累了,声音也渐渐小了,正是午夜一点。
“好了,其实这没什么关系的,真的。”艺术家看着她们,“你们完全没有必要争吵,这些画是你们的。”
或许是太累了,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
“不过既然你们讨论不清楚,我还有一个方法来让这些画的价值翻几番。”艺术家点燃了一支烟,他以前从来不抽烟。
“什么?”女人们问。
到达美国的方法很多,可以坐飞机、可以乘热气球、可以乘游轮、可以划小舟,也可以从白令海峡的隧道里乘车、甚至骑行、还可以从冰桥走过去。如果条件允许并且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开着潜水艇过去、从太平洋游过去,甚至乘坐飞船从太空迂回到美国。当然,不怕死的话我们还可以钻进鲸鱼或者鲨鱼的肚子里,只要能到达美国——这些方法其实都是可行的,当然有些方法的成功率稍微有点低。
“到美国的方法最少也有100种,从营销的角度来说,让画的价值翻几番,我有更多的方法。”艺术家吐着烟圈,“我可以像毕加索一样花钱雇佣一些人去大肆炒作,我也可以选择像达利一样的张扬造型,我还可以搞一些跨界的东西……总之,以前的时候我想做梵高,后来我无意中发现,我本身已经成了营销的成功案例。仅仅6年的时间,我的这些画,我所有这些画,都足够让我找到更好的姑娘了!”
他笑了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店,简陋的画店。
女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很明显有点失落。
“你们不必这样,反正你们也不爱我。我只是一个落魄的人,至少在精神上我一直如此匮乏,就像我的作品,其实从来都没有让我满意过。”
他的烟抽完了,他将烟蒂丢在脚下,狠狠踩了一脚,丝毫没有考虑到刚才自己还在亲吻它。
“现在看着你们,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了兴趣。说我是叶公好龙也好,说好虚情假意也罢,这些都无所谓了。”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因长久工作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影黑沉沉的倒映在墙上。
女人们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们已经有些烦躁了,内心还有点后悔来到这里。
“其实,我在三年前就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做的一切,从情感上来说,是为了我们的爱情——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让其毁灭;从营销的角度来说,是为了我所看重的作品。我可以确定不会有任何人会说我的不是,只会有更多的人为我的痴情而感动不已。”
“至于领路的人,我对你的贪婪感到厌恶!”他冷冷地看着这两个女人,“这个可悲的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辜的人。”
他的手从背后抽了出来,一把尖刀闪烁着寒光。
惊恐的女人们想要夺门而出,但在她们专注于争吵的时候,门就已经被艺术家上了锁。
……
第二天的时候,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
有人发现起得很早的艺术家居然没开门,直到傍晚,一个小孩从门缝里看到了里面的惨状……
后来现场被封锁了很久。据说,艺术家最后的画作是在黎明完成的,那是一幅用鲜血染成的漂亮女人,多年以后,有人还评价说这是艺术家生平最好的艺术品。
艺术家是最后死的,他用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脏,脸上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