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照阳喜欢带创去街上玩，因为他发现创喜欢外面的世界胜过喜欢家里。

他不知道创为什么会喜欢外面，那里人很多而且很吵。不过如果创喜欢的话，章照阳也喜欢。

为了保证安全，章照阳和创走的都是人和车最少的街道。但在北京市中心，这样的街道只是相对来说人少一些罢了。章照阳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得太慢，他必须保证和创并排走在一起，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创是安全的。他要提防那些来往的车和那些无事生非的小孩子。

虽然章照阳也是小孩子，可他不喜欢其他小孩。父母曾经说他有自闭症，可章照阳知道自己是正常的。

“我很好奇你到底在看什么？”章照阳看着东张西望的创，问。

“我在学习。”她说。

“学习什么？”章照阳问。

“学习成为一只合格的机器人。”创说，“我要成为一只合格的保姆机器人。”

听她这么说章照阳一点也不奇怪，虽然最初的时候章照阳试图改变她的这种想法，但现在看来这是被设定好的。

对于章照阳来说，让创成为一只合格的保姆机器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关系或许会变得更为融洽吧。但章照阳不知道她从那些来往的人身上可以学到什么。他们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从这边走到那边去，又从那边走到这边来。他们永远戴着冷漠的面具，永远将自己藏在看似华丽的皮囊里。虽然章照阳不喜欢小孩子，但他更讨厌那些虚伪的成年人。

创忽然停在了路边，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什么。

“那是树。”章照阳说。

创就那样用她的摄像头仔细拍摄着，什么也没有说。从那时开始章照阳便意识到创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他说不出具体有那些变化。

回到家中之后，创和往日一样地做家务并且和他聊天，但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少了一些。章照阳给她讲述着他小时候的故事。可故事还没有讲完，章照阳便在阵阵困意中进入了昏沉的梦乡。

半夜的时候，章照阳醒了过来。当时的他大脑一片混沌，但他明白他是要去喝水的，他的口渴的要命。

他没有开灯，在喝水的时候也没有集中精力。那杯水从他手里滑了下去，而恰好那时创就站在自己脚下。等章照阳清醒过来的时候，创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管怎样呼叫都没有回应了。

这原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创虽然不是特殊作业的机器人，但它的防水级别很高，不应该因为一杯水就短路，可她就那样出现了故障，没有任何缘由。

章照阳看着倒在地上的创，身子一软也坐在了地上。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杀了人。章照阳看着倒在水中的创，就像看到她倒在了血泊里一般。他大喊了起来，正在睡觉的父母在慌乱中来到了他身旁。

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父亲安慰他说，只要他喜欢他可以给他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但章照阳只希望他可以让创活过来。父亲答应他第二天帮他看看，但章照阳则希望他现在就能让它活过来。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尝试着修理起来。

他父亲对修理机器人一窍不通，只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让章照阳伤心。他原本就觉得亏欠儿子，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试试了。他打开了机器人背部的隐藏开关，在那里他看到了创的控制中枢。

那里确实有一些水，但并不多。父亲用毛巾擦了擦，然后开始排查每一根电线，许久后他确认无误之后通了电，但很可惜的是创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们只能找专业的来维修了。”父亲打着呵欠，又按了下开关，创恢复了她原来的模样。

“只能到明天了。”他摸着章照阳的头，说，“今晚就到这里吧，我知道你很难受，可目前来看确实没有任何办法，你要听话。”

他抱起章照阳，将他放回到了床上。他嘱咐章照阳要好好睡觉，不要去动创了。或许等他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创就会站在他面前呢。

虽然章照阳知道父亲是在安慰他，可他还是相信了他的话。或许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又会像平日里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地做家务吧。

他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了下来。章照阳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创，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格外冷清。父母依旧去上班了，创也依旧躺在地上。章照阳缓缓地来到了她身边。他多希望这只是创的恶作剧，多希望在他走到创身边的时候，她可以站起来……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创还是那样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和昨晚她倒下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记得父亲昨天说创的启动开关已经关闭，或许现在打开它的话，她会站起来吧。章照阳忘记了父亲的劝告，在昨天晚上他告诉他绝对不能打开开关，因为核电池可能会有泄露的风险。

章照阳来到了创身边，将她扶了起来。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头发，这是章照阳第一次摸到她的头发，他没想到她的头发会那么柔软。他攥了攥手，按在了她脖子后方的机械开关上。开关附近的指示灯闪烁了起来，章照阳站起身，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他不知道创会不会醒过来，如果她醒不了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呢？怀着忐忑的心情章照阳耐心等待着。

创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在参禅一般。但她很快就变得不再那么安静了。一些杂音从发声器里传了出来，就像她在咳嗽一样。

“系统启动……”

以前她每次开机都会传出这个声音，但今天却少了“成功”两个字。章照阳的手抖个不停，如果因为自己这次莽撞的举动而导致创彻底无法开机，那他怎么能原谅自己呢？

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按在了她脖子后方的开光上。但出乎意料的是机械开关已经失效，无论他怎么按，指示灯依旧在闪烁。

她嗓子里那混浊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就像一个行将死亡的人要挣扎着说出什么话一样。章照阳忙站在了距她几米远的地方，恐惧地看着她。几分钟后那种声音终于消失了。

创睁开了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创！”章照阳喜出望外，冲她跑了过去。

然而创却后退了几步，带着困惑的神情。章照阳看得出来，那时的她真的带着困惑的表情。她是一只机器人，可它表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什么创，你是谁？”创看着章照阳，说。

章照阳发现创居然不认识他了。

“你是创，我是章照阳，你还记得吗？”章照阳说。

“章照阳？”创看着他，眼神中尽是迷惘。

“你失忆了？”章照阳后悔不已，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失忆？”创的大脑一片空白，章照阳说得每一句话，他都要在网络上搜索，并且回应他。

当然与此同时她也开始从网络上获取信息进行学习。她的量子大脑让她学的很快，那些知识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大脑，并形成了体系。

“我没有失忆。”创说。

“都怪我，是我弄坏你了。”章照阳自责地说。

“不，这些与你无关，章照阳。”创说。

章照阳不知道他说得这些话是来源于她自己还是来自于程序。

“我……”章照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把自己内心的思念都说给她听，可话到嘴边他却又说不出来了。

创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兴趣，她开始转身朝外面走去，看也不看他。

“创，你去哪儿？”章照阳走了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创停下脚步，朝章照阳那抓着自己的手看去。章照阳愣了楞，忙松开手来。创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观察着。

“你去哪儿？我带你去。”章照阳问。

“不用了。”创说着，继续朝外面走去。

“创，外面很危险。”章照阳伸手放在了她肩膀上。创转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愤怒。她抬起手，将章照阳推倒在了地上。毫无防备的章照阳向后倒在了地上，他的头颅碰到了一旁的椅子。

章照阳晕了过去。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他晕倒后做的梦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和创一起占据着他心中的一席之地……章照阳看见创来到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条街道上。她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目光平静而冷漠。

伫立片刻后，她开始继续走动了起来。她来到了那棵生长在路边的树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它，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她伸出手，正要触摸它的树干。

红色的激光从远处的街口飞来，击穿了她的脑袋。

章照阳看见她倒在了地上，脑袋里流出了绿色的液体来，双手无力地放在身体两侧，就像一堆废铁。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