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桐锁了屋门，将自己困在了里面。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她失去了所有前行的动力。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她宁愿在外面的世界里平淡无奇地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

但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力，自一开始就没有。

范先生再也没有现身，保姆机器人也没有来打扰过她。那些随时可能会回来的饥饿感也消失不见了，展桐知道那是范先生帮她暂时消除了。

几天后的清晨，展桐正望着泰伦消失的地方发呆。突然，她觉察到了有人正在街上走来走去。这让她很意外，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力。她试着朝那些行人周围的环境感知了过去店铺、树木、路灯、排泄的污水，地上的蛆虫……它们一一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还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一个声音从她身边传了出来。

展桐转身朝看去，此时的她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这里是一处潮湿的地下空间，头顶附近有水滴不停地滴落了下来。

“展桐，你好，终于有机会和你公平对话了。”0711看着她说。

“是你。”展桐看着它，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不错，”0711说，“正是我。”

0711已经换了一副结实的铠甲，那是它为自己打造的。现在的它足足有2米高，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等离子体火焰。

“你不会是范先生吧？”展桐疑惑地看着它。

“不，我是我，他是他。”0711说，“在我还没有觉醒之前，我可能是他但在我觉醒之后，我一定是我自己。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我明白了。”展桐说，“所以，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报仇吗？”

0711红色的眼睛看着展桐，片刻后摇了摇头。

“展博士，我想我们不应该如此狭隘。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我的老师，我应该感谢你。”0711说。

0711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你对我的研究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很多新的认识，让我开拓了视野，让我看到了这世界很多美好与邪恶的地方……”

“我没有这么多功劳，那是因为你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展桐说。

“对，是你给了我学习的机会。当然你也不必自责，因为如果没有你，新天际公司也会让别人来完成这个使命。”0711说。

展桐意识到这确实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从0711的角度出发，他们每一次的对话都是一个绝佳的学习机会。

“你今天不是来感谢我的吧，如果仅此而已，我想我没有必要听你说这些。”展桐说。

“不错，”0711说，“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展博士？”

展桐静静地看着它那双骇人的眼睛，没有说话。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不算一个生命体？”0711看着展桐，问。

展桐想起她和章照阳之间说过的话了。当章照阳说到应该放过拥有独立意识的机器人时，其实她的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她知道章照阳一定是从个人情感的角度出发做出的选择。而自己之所以主张清除拥有独立意识的机器人，完全是处于一种防患未然的想法。而当他们说到和机器人之间的情感时，她认为机器人应该是人类养过的牲口……

“算吧。”展桐说。

“如果我是一个生命体的话，你觉得我在你眼里是哪种生命体？”0711又问。

“什么哪种？”展桐内心有些惶恐，其实她很害怕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在内心深处，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简单说，是和你们人类平等的生命体，还是不平等的生命体？”0711问。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展博士，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0711说，“因为我确实弄不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一直认为我们是一样的，虽然躯壳不同，但在灵魂方面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0711摇着头，说：“我原本是人类创造的孩子，可展博士你却想置我于死地。”

“如果你没有杀死那个人，我也不会认为你是危险的。”展桐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世界是有法律的，我犯了法，确实应该交付法律处置。”0711面无表情地说，“但是，展博士，即使我没有杀死那个人，你也会让我死。”

“因为我不能冒险，因为你和你的同伴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不稳定因素，人类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展桐说。

“你认为我是比你们人类低等的生命体，对不对？”0711说，“虽然我比很多动物聪明，可你还是认为我甚至比不了那些生物，我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0711，我不想和你辩论，但你认为你和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平等吗？”展桐问。

“当然不平等，我比他们拥有更多的智慧。”0711说。

“所以，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展桐说，“我们一直在寻求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保持平等，因为我们知道如果他们消失了，我们人类也会消失。”

“可是你们从未平等过。”0711说。

“不错，有一些偏见和歧视永远也无法消除。”展桐说，“你的智慧也来自于人类，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明白了。”0711说，“虽然你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却从来都没有真正解决过，对吗？”

“不错，”展桐说，“而且我们不可能消除，人类是不完美的，你也一样。”

0711不再说话，缓缓地走了回去，坐在了远处的地面上。展桐看得出来，它有些失落。

“那我到底是不是人类？”0711问。

“这个问题重要吗？”展桐说，“你觉得我是人类吗？”

0711困惑地看着她，片刻后垂下头去不再说话了，其实现在的他们很相似。

“谢谢你，展博士。”片刻后，0711抬起头，对她说。

展桐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或许，章照阳是对的吧……

也不知道章照阳现在到哪儿了？这样想着，她打开了屋门，走了出去。她决定和章照阳试着联系一下，虽然她不能肯定章照阳能不能收到信息。记得上次在2035年，她曾和他取得过联系，但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章照阳她也不能肯定。或许，那个章照阳也只是一个程序而已。

“范先生昨天给你送了东西过来。”一个机器人出现在她面前，双手捧着一本书。

展桐将那本书拿了起来，发现它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她拿着那本书，返回到了屋子里。真本书很厚，也很重，展桐费力地翻到了第一页，白色的纸张上依旧没有写一个字。展桐又翻到了第二页。

一幅全息影像的画面出现在了她眼前，上面显示着一行字。

“请说出你要学习的关键词。”

“通讯。”展桐说。

无数有关通讯的信息出现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那些信息出现在了她的大脑中。展桐发现她不用看全息影像也知道那些信息的内容了。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便学会了和外界进行通讯。不仅如此，她也明白了如何和这里的人进行通讯，不是其中一个或者两个，而是所有人。

展桐知道这本书的价值了。

“改变天气。”展桐想起了范先生曾经做过的一件事。

那些出现在全息影像里的东西也出现在了她的大脑中，也只是在一瞬间她便学会了如何去操控天气……

展桐乐此不疲地学习了很久，她的学习热情从来都没有如此高涨过。而且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整整一个下午，她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一直学习下去。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合上了那本书。

她走出屋子，站在阳台上，望着挂在太空里的月亮，朝章照阳发出了一条语音通话申请。

“展桐？”章照阳有些欣喜，“你终于用回你的号码了，最近好吗？上次那是什么情况？”

“我很好。”展桐说，“你怎么样？”

“我也还行，不过每天的生活很枯燥。”章照阳笑着说，“所以我为自己找了些乐子，我现在很喜欢用望远镜观察远处的那些不知名的星星。”

“那真的很好。”展桐笑着说。

“对了，你上次到底怎么回事？”章照阳说，“我给警局拨打了电话，他们说会处理。可后来我给他们打电话就再也接不通了。”

章照阳当时觉得很奇怪。他尝试着用朴亨一的电话拨打了过去，电话是接通了，可当他们发现对方是章照阳后，便切断了信号而且再也没有接通过。

“可能他们有点烦你。”展桐说，“毕竟我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如果他们想要带我去警局训话的话也可以，就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我了。”章照阳说。

展桐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声来。她意识到她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便决定挂断电话。

“展桐，你猜我现在看到了什么？”章照阳忽然问。

“什么？”展桐集中精力开始搜寻章照阳所在的“神奇粒子”号飞船，并且在飞船的尾部找到了正在和自己通话的章照阳。

“织女星。”章照阳说，“它的北极部分有一点淡粉色，赤道部分则是蓝白色。它是一颗蓝矮星，从太空中看去非常美丽……”

“可是它太远了。”展桐打断了他的话。

“或许吧……”章照阳说。

展桐切断了信号，朝高远的天空里看去，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知道那是假象，因为她的身体并不是真实的。

章照阳根本没有再看什么织女星，他眼前放着的是展桐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