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一边看着摆在桌上的一盆仙人掌,一边揉着太阳穴。
“司令,联盟政府刚才来电了。”一名军官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说。
“知道了,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去。”陈启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他得将这次会议的内容报告给联盟总部。
陈启真的受够了,二十个小时前,他们在塞班岛结束了为期三天的代表团大会。在会议上,陈启代表泛西太平洋联盟提出重建地球防御系统的设想。所有人都表示了支持,而这也是让他伤神的地方他们仅仅只是表示支持,却没有人愿意出钱出力。
“我们都意识到了你说的问题,但想想静星舰队的实力,我们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休息的时候,一名代表说。
“即使不是为了应对静星的威胁,我们也应该防止其他有可能入侵的文明。”陈启说。
“不,没用的。”他拍了拍陈启的肩膀,“如果某种文明已经拥有了可以进攻地球的能力,我们绝无胜算。”
后来他们讨论的问题全都围绕着和静星寻求合作这一话题,虽然陈启已经明确告诉他们静星人不可能跟任何人类合作。但他们却乐此不疲……
陈启不相信他们没有认识到静星文明潜在的威胁。当他们站稳脚跟后,一定不会满足于现状。他隐约觉得大家都懂这个道理,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静星人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们,他们可能将整个会场夷为平地……
“各位,如果静星人不是我们的盟友,那极有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陈启说,“如果说之前我们让他们进入地球是迫于无奈,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陈启忍无可忍的说。
“我们一定会努力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盟友。”非洲联盟代表团的一名军人说,“因为我们别无他法。”
“对方已经明确表示他们不会成为我们的盟友。”陈启说,“而且他们已经封锁了格陵兰岛,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去和他们谈判。”
“那可未必,我觉得只是你们失去了机会。”欧洲联邦的一个高级指挥官说,“至少我们还是有机会的,我们还会派人亲自前往格陵兰岛和静星人进行谈判。”
“这样,我们所有支持谈判的国家可以组成一个暂时的合作关系,我们一起派代表过去和静星人谈。”一名美洲籍女性代表说,“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诚意,一定可以打动他们。”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支持。”
“我也支持……”
会场里的气氛很是热闹。
“诸位,我希望我们能团结起来。”陈启觉得自己的话很苍白,“对于你们的提议我也支持,但如果静星人不答应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和他们保持和平关系,井水不犯河水。”有人说。
“如果他们要和我们过不去呢?”陈启追问。
“陈司令,没有什么如果。虽然防患未然是必须的,但如果只用如果来臆想,那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会议召开了三天,最后一天的时候,有几个代表团已经离开了这里。陈启在会议结束后的黄昏,默默地走在海边,漫无目的。
他和联盟总部已经通过电话,他们已经知道了会议结果并且表示不会怪罪他。但他内心还是煎熬不已,因为在会议之前,他有着无限的希望,而现在这些希望都成了泡影。
海风拂过他的脸庞,几只海鸟在天上盘旋,海浪开始变得汹涌起来。他停在海边,静静地望着金色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渔夫朝他走了过来。他戴着墨镜,光着脚,个子并不大,但看起来很壮实。
“有什么好看的,这么认真?”渔夫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远远看去。
陈启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现在的他不想说话。
“很多人都喜欢看海,就像那里有什么答案一样。”渔夫说,“可我去过大海深处,说实话,除了风浪那里一无所有。”
陈启想说大海里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可他并没有说出口。
“不过大海很有魅力,自我年轻的时候来到这里,几十年了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它。”渔夫说,“我在这大海边结婚生子,度过了我的壮年,现在又迎来了我的晚年。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的孩子也已远走他乡,现在只有我还固执地生活在这里,我最终也还会死在这里。”
陈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说这些,或许他在海边呆的太久,有些孤独了吧。此时的自己和他很相似,他倒是能够理解对方。
“有人曾说大海是我们的故乡,其实它也是我们的归宿。”渔夫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空说,“这一点和宇宙很相似,最初的我们来自于宇宙,最终我们也会回去。”
“什么?”陈启诧异地看着他,他惊讶于一个渔夫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渔夫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启依旧看着他,他希望从这个老人的脸上看出一些别的东西。然而除了岁月和海风留下的痕迹,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读过一些书而已。”渔夫说,“我最喜欢的是卡尔萨根的作品。”
陈启转头看向海面,太阳已经消失在了海平面下,大海也开始向黑暗深处走去。
“我们没有必要烦恼,因为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将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他笑着说完这句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当然还有那些外星文明。”
“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应该自寻烦恼。”陈启说,“不过我们不应该毁灭的太早,毕竟我们还很年轻。”
“不,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渔夫笑了起来,“但这真的很重要吗?什么时候死还不是一样?”
陈启摇着头,说:“如果一个人刚出生就死了,或许生命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往往我们活得越久,我们就越是不想死。因为活着的滋味让人留恋,这个世界太过美好。”
“你说的很对,这个宇宙让人留恋,有自我意识的感觉让我们难以舍弃我们的生命。”渔夫说,“不过从整个宇宙来看,或许一个文明存在的越久,它就越是想要毁灭自己。”
“为什么?”陈启不解地问。
“因为任何文明都是有极限的,无论他们发展的迅速还是迟缓。”那人说,“譬如人类,每一次巨大的科技进步看似让我们拥有了无限可能,实则是在把我们逼向绝路。因为在我们踏上那条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道路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其他诸多道路。”
“我们可以同时踏上好几条道路。”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条路将主导我们一直走下去。以后虽然会出现其他道路,但它们也只是前一条路的分支。”那人说,“拿所谓的工业革命来讲,由蒸汽技术革命到电力技术革命,又到计算机及信息技术革命,再到利用信息化技术促进产业变革的革命……诸如此类,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革命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而越是靠近现在,这条路就越窄。”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最初没有进入蒸汽机时代,那我们可能会走上另外一条路?”陈启问。
“不错,虽然我们没有走上那条路,但在这个宇宙中一定有别的文明走上了那条路。这使得整个宇宙中的文明丰富多彩,使得我们独一无二,当然所有文明都是独特的。”渔夫望着黑沉沉的海面,说。
“每个文明最终都会到达顶峰,而到那时,你会发现你已经无处可去。想要折返已不可能,想要突破却无能为力。”渔夫的眼睛和黑色的海面一样阴沉。
陈启相信,如果人类真的走到那一步,一定有办法突破的。历史上,人类也曾遇见无数瓶颈,但几乎全都攻克了。
“你的盲目乐观真的像极了地球人。”渔夫说,“不过我已经说了,你已经走到了你那条路的尽头……用树做比喻更恰当,你已经爬到了你所在枝条的顶端,你哪儿也去不了。”
陈启沉思了起来,他想说他可以飞到其他枝条去,可最终还是觉得这样说似乎没有什么根据。如果在爬上枝条顶端的过程中你没有学会飞行,如果没有条件让你学会飞行,你当然哪儿也去不了……不过,或许人类可以学习。
“我们可能会在那里逗留很长时间,但一定会找到新的出路。”陈启说,“只要时间足够长,我们一定可以飞到其他枝条。”
“你说的很好,但仅仅只是其他枝条。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我们一定像极了小丑。时间长了你一定想要杀了自己,因为你会意识到自己果然只是可怜的小丑。”渔夫说。
“你到底是谁?”陈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起来,眼前这个人一定不只是渔夫。
“我只是个落难的渔夫,这个理论权当送给你了。如果你想要个名字,就叫它树冠理论好了。”他说着,沿着海岸线走去。
陈启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涌动着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