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好朋友李海打电话来说是要来看看我。我告诉他我要搬家，家里很乱，不太方便。于是，李海就约我在他居住的蓝海别墅区的会所见面。李海是2003级川大计算机学院软件工程专业的学生，后来和我一样是林欣父亲林百川教授的硕士研究生。我们在大学本科期间交往不多，但是在成为林教授的同门师兄弟之后，关系开始密切起来。我们常在试验室加班，又喜欢在一起讨论各种学术问题。李海属于思路很活跃，点子很多，经常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想法的那种人。但是他有个缺点就是做事情不深入，很潦草，往往是有了一个想法，稍有挫折就容易气馁放弃！我则是相反做事情很慢，但却很深入，很扎实。遇到一个难题总是反复认证，直到找到答案为止。林百川教授评论我们两个人各有千秋和弱点，要是能综合成一个人就完美了！换句话说，我和李海的性格互补，在一起联手一定能成大事。这是林欣对我们的看法。女儿的观察似乎比做父亲的更正面。研究生毕业以后，李海去了一家大型的互联网搜索引擎公司。我则准备报考林百川教授的博士研究生。可是，不久之后，李海和他同年级的同学，现任渤海网络购物技术主管的王健一起来找我，说服我出来和他们一起创业――搞一家网上支付平台。王健所在的渤海购物是一家网上购物的POP公司，他们的客户就遇到支付困难的难题。王健和李海都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商机，极力说服我加盟他们的创业小组。我那时刚刚和林欣有了星儿，但还是遭到林欣母亲范雅桐教授的白眼。老太太认为我就是个象林教授一样，死读书的学究，充其量就是林教授的翻版。老太太经常埋怨挣钱还没有林欣多，害得唯一的女儿跟着我受苦受穷。再加上我出身低微，家庭负担重，范教授总是认为我拖累了林欣！岳母的歧视，激发了我的斗志，我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科技创新公司的新贵，就如同是美国的比尔.盖茨。这样的话范教授也许就会对我刮目相看！

抱着改变自己命运的强烈愿望，我加入了校友王健和李海的创业团队，一起创办了天地网络公司。事实上我的预感是正确的。经过五年的艰苦奋斗，天地网络成为了中国互联网创新公司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公司目前已经在美国纳斯达科上市，市值高达70亿美元。天地网络的股份分配是王健和李海自带资金500万和100万，占股分别是50％和35％，而我则负责全部技术开发占干股15％。如果以当前的市值计算，价值10.5亿美金。只可惜这笔庞大的财富已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为了给爱妻治病并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我已经将所有的股份贱卖！换句话说，我费尽心血将天地网络从无到有地建设起来，却没有享受到最后的果实。只知耕耘，不知收获，说的就是我。但是，我既然选择了忠于爱情，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离开天地网络的一年后，李海也离开了。公司引入了国内的方氏基金和美国的风险投资基金，共进行了二期融资――第一期，2000万美金，第二期1亿美金。公司的股权结构和管理，经营风格都发生了巨大改变。公司创始人王健和李海失去了公司的控股权，两个投资基金成为大股东。他们派驻了五名董事进入董事会，对公司的经营方针进行了重大的干预。公司大肆扩张，在全国各主要城市设立分公司。规模和人员在短短的一年之间扩大了20多倍。经营急遽扩张，但赢利和现金流却为负数，也就是说，当目前为止，公司在客户数量答复增加的情况下，亏损也在猛升。作为天地网络副总裁的李海和投资基金的董事们发生了严重分歧。公司的CEO王健为了公司能在美国顺利上市，被迫听从了投资基金的意见，劝说好友李海辞职。李海一怒之下，变卖了他大部分的股份，套现10亿人民币，只留下5％，甩手而去。有人说李海傻。要是他不那么意气用事，等到天地网络在纳斯达科上市后再卖出那些股份。他所活得的利益至少可以增加20倍！不过，李海很自足。且不说已经到手5亿现金（5亿缴税）。就说他剩余的5％天地网络的股份，也价值3.5亿美金。这些钱足可以让他消遥一生了。如今的李海，住在500平方米的大别墅，天天打高尔夫球，每年带着妻儿老小去国外度假，日子过得象神仙一般。

蓝海别墅的会所有三层，装修的是金壁辉煌。李海约我在三楼的咖啡馆见面。我们点了拿铁，面对面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中，在轻柔的钢琴曲《罗密欧和朱丽叶》的伴奏下，静静地品尝着这香浓的咖啡。

李海率先打破沉默，从包里拿出两瓶包装精美的葡萄酒，递给我，“1982年的波尔图葡萄酒，这个月我们全家在法国旅行，买的！本来想等到林欣出院再打开……”李海顿了一下，“现在物归原主，拿着！”

我拘谨地把就又推给他，“我不会喝酒，放在我那儿也浪费，你还是……”

李海不高兴地，“别推来推去的。让别人看着笑话！唉，江涛，林欣的葬礼，你怎么不叫上我和王健？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林教授的学生，林欣过世了，我们怎么也得过去安慰一下师母啊？”

“我们就是怕麻烦别人，所以，就悄悄办了。大家都很忙……”

“王健忙不忙我不知道。可是我每天闲的只剩下时间了，再说，我和王健是别人吗？江涛，你也太见外了……”

我尴尬地笑笑，“……”我知道李海约我见面，是出于好心――在我丧妻最悲痛的日子里，尽一个朋友的义务，宽慰，宽慰我！可是，我实在是没有聊天的心情。

“你这人总是这样，有事总是一个人死抗。当初，林欣病了，我和王健筹了300万借给你先用着，可是你死活不肯，一定要把股份变卖了。你要是再等上一年，哪怕是第一期融资到了，公司的资产评估在2亿美金，你的股份也会买个2600万美金，你也不至于象现在这个样子！你呀太不会算计了！”

“……”

我不是不会算计，只是我和李海，王健的算法不同。我当初要是接受了他们的借款。我就欠下他们的大人情。我就不可能离开公司，24小时陪伴在爱妻身边。我会为了还掉这份人情，而在公司拼命加班，以满足投资基金提出的各种各样的规划和战略设想。对比之下，我更愿意在爱妻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送她最后一程。2年1个月12天8小时15分32秒，这段美妙，同甘共苦的时光，值多少钱？又岂能是2600万美金所能买到的？

“你在电话里说，你要搬家，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遇到什么过不去坎了？”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我挺好！我那儿的房子太大，我和星儿用不了那么多的房间。所以，我打算搬到市中心的那套房子里！”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套房啊？”

“我已经把房子卖了。下个月初，就交房！”

“你把房子卖了？”李海很吃惊，“你傻啊！这房子只能是越来越贵！你用不着那套房子，也别卖啊，你可以放租出去，收房租啊！”

“……”

李海敏感地，“江涛，你是不是急着要钱啊？你缺钱可以找我和王健啊！售房合同，你签了吗？还能翻悔吗？”李海拿出了支票本。

我伸手止住了他，“李海，真的没什么。我就是……就是打算重新创业，做一家新的互联网公司……”

李海愣了一下，“重新创业？江涛，你要想清楚啊。你知道现在每天有多少家互联网公司登记在册吗？至少10万家，90％以上的公司都会在一年之内倒闭！江涛，你要是缺钱，说一声，我一定鼎力相助。你要是想找份稳定的工作，我去帮你和王健打个招呼，你可以回到天地网络工作。王健还是公司的联席CEO，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好职位的！”

我轻轻地摇摇头，“我还是想试一试。这个公司是老师的设想，我和林欣一起谋划了将近两年。我不想让老师和林欣的心血白流。我想试试……不过，李海……”

李海大概是误会我的这番话是想拉他入伙，连忙打断我，“江涛，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我已经心如止水了！经过了天地网络的创业，我有点心灰意冷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让风险投资一插手，就成了人家的啦。一言不合，就被踢出局，说起来就让人寒心啊！老了，折腾不动了。我还是过我的神仙日子吧！”

我轻轻地笑笑，“李海，你误会啦！你现在都是亿万富翁啦，我怎么好意思拉你再过创业的苦日子！？”

李海松了一口气，“是啊，创业的日子不好受。想当初，你我，王健就龟缩在一间20平方米的地下室，每天工作13，4个小时。你小子，还好，再晚也要带着工作回家去加班。我和王健可是把那个地下室当家啊，最高纪录连着三个月睡在那儿，身上的味道都让人难以靠近！真难以想象这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所以，现在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都说人只能往高处走，看来这话一点不假？“我能理解……我现在……缺一位技术开发总监。你人脉广，帮我好好想想，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技术开发总监？也就是当初你在天地网络的位置……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模样去找这个人选就可以啦……”

“我的模样？我是……什么模样？”我迟疑地问道。

“你连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吗？我和王健当初拉你一起创业就是看中了你踏实，肯干，专心，执着，当然还有你高超的技术实力和能力，再难的问题到了你这儿也会迎刃而解！对啦，我记得你说过天地网络技术部有个部下很像你……”

“你是说赵天琪吗……”我眼睛一亮。

“对，对，就是赵天琪。他好像是你亲自面试招进公司的。和你一样不爱说话，整天泡在实验室，你总是喜欢把他带在身边，后来，你还破格提拔他为技术部的副总监。当时，我和王健都反对，认为他太年轻，可是你一直坚持，固执的不得了！我和王健拿你都没有办法！”

我眼前浮现出那个高高瘦瘦，总是喜欢叫真，认死理，说话很冲，不懂的圆通变故的家伙的身影。

“赵天琪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他现在任职天地网络。挖人家墙角的事，我干不出来！”

“你呀，还是心太软！不过，你别担心，我听说赵天琪已经离开天地网络啦！”

“是吗？”我惊喜地问道，“为什么？”

“这家伙是智商高，情商低，性格太过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这点像你。以前有你在公司罩着他，他还可以相安无事。你走了，他被踢出局也是早晚的事！”

我理解地点点头，“那你知道他的近况吗？在哪儿能找到他？”

“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那就多谢了！”我由衷地冲李海鞠了一躬。

李海摆摆手，“举手之劳的事，客气什么！？江涛啊……你有一个好妻子啊！”

“啊？”我好像没听懂一样，看着李海。

“我是说，林欣是个好妻子！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李海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

爱妻是川大的校花，远近闻名。我和林欣结婚，让不少人跌破了眼镜。王健和李海多次忌妒地打趣我：你小子何德何能，能娶到林欣这样的女人？！是啊，我承认我和林欣最终能修成正果，是祖上积德，是我江涛三生有幸！只可惜，爱妻现在不在了，李海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

我欲哭无泪，心如刀绞！